十一月美好的周六下午,男孩彭罗德那条瘦小的老狗,公爵,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在后院廊檐下和一只陌生的猫干起架来。这样一时冲动激起的鲁莽非常不像他,不像那个历经岁月沉淀,总是平和而略带感伤的公爵。他不再想冒任何风险了。他更喜欢静思冥想,很多事情能不做就不做。他也越发习惯于沉浸在空想中,哪怕明知不可能实现。即便睡着的时候,公爵身上都笼罩着一种惆怅的气息。
因此,当他在金属垃圾筒背后的角落睡觉,那只大胆的猫试探着登上走廊台阶时,他表现得全然无谓。猫受到了鼓励,决意扩大自己搜寻食物的地盘——厨师粗心地把一条三磅重的白鲑的骨头掉在了垃圾筒脚下。
这只猫,作为猫来说,未免太高大,太独立,也太有男子气概了点。以前,很久以前,他也曾是一只黑白相间、圆滚滚的小猫。那时他还住在房子里,主人给他取名叫“吉普赛”,一个极其相称的名字,因为他很早就开始了放荡不羁的生活。没等长成,他已经不着家了,还在外面交了一群坏朋友。他变得又瘦又长,四肢很有力,独特的个性也日渐凸显。养他的小女孩的父亲有次很肯定地说,这只猫绝对是美洲野马和马来西亚海盗的合体。不过以吉普赛后来的表现看,这样类比实在对美洲野马和马来海盗中最不守规矩的成员都太不公平了。
不,吉普赛绝不是只适合小女孩的宠物猫。温暖的壁炉,搭在地毯上的小窝,这对他来说太精巧了。中产阶级的舒适体面让他备感压抑,困在清教徒式理想的和睦家庭,他还在小时候就觉得窒息。他渴望新鲜的空气,自由的生活;他向往阳光。阳光,还有音乐。一天,他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布尔乔亚式的生活,走进五月的晨曦。带着一块晚饭剩下的牛排,吉普赛从此步入了残酷的地下世界。
他体格健壮,胆量惊人,手段又冷酷,很快,附近一带的流浪猫都对他俯首称臣,个个畏惧。吉普赛不结交朋友,也没有一个心腹知己。他从不连续两次睡在同一个地方。他被警察通缉,但至今仍逍遥法外。他的外表也令其他猫胆寒。他昂首慢步时,那缓缓按节奏摇动的有力尾巴,释放着危险的信号。他庄严而有威慑力的步伐,颤动的长胡须,伤疤,还有那黄色的眼珠——冰一样冷,欲望在眼底燃烧,撒旦的桀骜——这一切,让他像一个随时端着枪的决斗者,危险至极。他的灵魂就在那坚定的脚步和眼神之中,清晰可见:他相信命运,他不乞求任何帮助也不施予任何仁慈,他只靠自己的头脑和身体过活。严苛,傲慢,沉默寡言,但时刻观察着,筹划着——吉普赛是一个真正的军事家,像信仰宗教般信仰屠杀,并且确信艺术、科学、诗歌等等这些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会因此而得到提升。尽管不完全算野猫,但吉普赛绝对是这片文明社区里最野性难驯的猫了。此刻,就是这个危险分子,正伸长了脖子,迈上走廊最高一层台阶,警惕地凝视着仿佛在安静沉睡的忧伤的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