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惦念着谁,谁又惦念着你
文 宋小君
朔北,大漠。
这一日,北风劲吹,天空中,雁字成行,正向南飞。
星罗密布的大帐前,立着一个女子,这一年,女子已经五十三岁,身旁儿女恭顺地服侍着。
女子身着胡人的衣服,眉眼间,却明显是汉人。
此刻,她正仰着头,看着天际中南飞的北雁,莫名流下两行泪来。
儿女不敢上前安慰,只能安静地陪着,直到女子吩咐道,取我的琵琶来。
女儿应声前去,不多时,抱过一把古香古色的琵琶,双手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琵琶,早有人递上了座,女子坐下来,看雁阵在云端时隐时现,弹了起来。
乐声被北风鼓荡,由近及远,似是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儿女们都肃然,听惯了的这首汉曲,唤作《凤凰于飞》。
女子弹着琵琶,似乎把自己带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皓月。
西汉年间,负责为皇宫选修的掖庭,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民间选秀。
南郡秭归县,有一位名叫皓月的女子,被认作是良家子,又弹得一手好琵琶,随即被选入掖庭。
入宫之时,皓月年纪尚小,并不知道前方迎接自己的,究竟是怎样一番际遇。
皓月小儿女心性,进了掖庭,只觉得事事新奇。
经不住年轻人的好奇,皓月很快熟悉了掖庭。
原来,除了宫女,罪人家属妇女也要在此劳作,种田,织锦,以此赎罪。
其他宫女们都躲着这些罪人家属,对她们也不甚客气,但皓月反倒是愿意和她们接近,认识了许多蔬菜的长相,草药的君臣佐使,学会了不少锦缎的织法,一旦得了空,就跑到罪人家属的院子里,弹起琵琶,乐声悠扬中,人们的目光都能越过掖庭四面的高墙。
这一日,皓月照例抱着琵琶来到罪人家属的院子,见女人们都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争论着什么。
皓月拨开人群,去看,才发现人群中,一只硕大的白色大雁倒在血水之中,身上的白色皮毛,都被染成了红色,正奄奄一息地蠕动。
皓月俯下身,查看大雁的伤口,听女人们说,大雁是从空中直直地跌落下来的。
皓月对众人喊,快找点水来,没准还有救。
众人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找水的,递草药的,很快把白色大雁,裹成了一只粽子。
接下来的日子,皓月不当值的时候,就悉心照料大雁,每天喂食喂药,还亲手做了一个铺满了软草的窝。大雁伤重,虽然能勉强吃食吃药,但眼神里毫无生气。宫女们来看大雁,都道是,伤得这么重,活不了几天了,皓月你别费工夫了。
皓月就不高兴了,你们别当着它的面说这种丧气话,我一定能救活它。
轰走了宫女们,皓月就看着大雁,对大雁说话,喂,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怎么对得起我?来,吃药。
大雁眼神灰暗,面对着皓月递上来的草药,就是不张嘴。
皓月急了,你想死是吧,我还就偏不让你死。
说罢,自己把草药嚼碎了,嘴对嘴喂给大雁。
喂完了药,皓月嘴和舌头都麻了,整整三天说不了话,宫女都笑皓月傻,哪有嘴对嘴喂药的?喂得还是一只半死不活的大雁。
皓月也不以为意,倔脾气上来,宁可自己说不出话,也坚持每天给大雁喂药,上药,活动双脚和翅膀。
皓月特别喜欢看大雁的翅膀,每一次喂完了药,皓月都口齿不利索地对大雁说,你看看你,有翅膀,能飞,想去哪去哪,多好,还不好好活着吗?我要是你,我飞上天就下不来了。
皓月一脸向往的表情映在大雁灰暗的眼睛里,这双眼睛,渐渐有了光。
大雁的伤慢慢好了起来,也能自己吃药了,皓月把大雁当成了宠物,没事就跟大雁说话,有时候也当着大雁的面换衣服。
日子久了,皓月就把大雁当成了老友,想家的时候,就跟大雁说起自己家乡的风物,一年四季里的好吃的。初潮的时候,就一脸羞赧地告诉大雁,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我都漏了我。
一夜,给大雁喂了食,皓月累得惨了,安置好了大雁,就倒在床上,在其他宫女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睡着了。
睡到了三更,皓月突然被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一个一袭白衣的公子,正在月光底下,对着自己作揖行礼。
皓月还以为是梦,半睁着眼,说话含含糊糊,是谁给我托梦么?说吧,何事?
白衣公子一囧,姑娘,多谢你相救。
皓月眼前朦胧,听得也不分明,什么?什么相救?
白衣公子一揖到底,不敢相瞒,我是姑娘救回来的白雁,同伴都唤我雁三公子。
皓月哼哼一声,别闹了,你这个梦还挺调皮,你是雁三公子,我就是第七公主,你一定是个梦,宫里哪来的男人啊。除非……除非你是个小太监,小太监你胆子挺大,还敢来梦里开姐姐我的玩笑,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不由分说,一把掏向了雁三公子的胯间。
雁三公子生平从未遇到这样的境遇,一时间,不知道该收腹提臀还是跌倒在地,倒是皓月还没撤手就一声惊呼,你真是男人?不是梦?
雁三公子极其生硬地推开了皓月的手,觉得自己双颊滚烫,连连退后了三步,一声也发不出来。
挑了灯,皓月带着雁三公子,在宫女们的呼噜声中,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在掖庭花园的假山下,皓月把灯挑到最亮,举到雁三公子身前,睁大了双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雁三公子被看得极其不自在,咳嗽一声遮掩尴尬,开了口,我本孤雁,跌落至此,给姑娘添麻烦了。这些日子,感谢姑娘相救,我这就要去了。
皓月惊叹,原来妖精妖精的说法,是真的。嗳?你要去哪?
雁三公子道,去死。
皓月惊呆了,是我耳朵坏了,还是你嘴瓢了?我好容易救了你,喂水喂药的这么些日子,你总算好了,又要去死?消遣我么?
雁三公子又作揖,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敢欺瞒。我本天上鸿雁,只因痛失爱侣,三日不食,一心寻死,却不料跌落到这里,被姑娘所救。
皓月又气又急,这是怎么说的?听这意思还埋怨我了?我倒问问你,你有翅膀不飞不浪,为何要寻死?
雁三公子声音平静,鸿雁天生成双成对,从不独活,我痛失爱侣,孤雁南飞,心中凄遑,了无生趣,本想着一死了之。没想到被姑娘所救,我不敢就此死去,只好等着伤愈之后,跟姑娘道了谢,再去赴死。
皓月听到这里,惊叹之余,多少听明白了,心中纳罕,情情爱爱,究竟是何物?让生灵连命都不要了?
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听父母说,雁最讲求“仁义礼智信”。雁阵当中有雁序之说,老雁引领阵头,壮雁飞得再快,也不会赶超到老雁前边,是为礼。是也不是?
雁三公子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皓月竟然知道这些,只是点头。
皓月又问,但凡有老弱病残的大雁,整个雁群都会加以照顾,绝不会弃之不顾,直至终了,是为仁。是也不是?
雁三公子再一次点头。
皓月娓娓道来,所谓犬为地厌、雁为天厌、鳢为水厌,意思即是说,大雁敏锐机警,野兽或者猎户,都极难接近地上的雁群。是为智。
时节变换,大雁至秋而南翔,风雪无阻,从不爽期,是为信。是也不是?
雁三公子拱手道,姑娘说的都是。
皓月点头,那就好,既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就属于我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宠物,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就要好好活着。你身为大雁,不会不遵雁信之说吧?
雁三公子呆立,说不出话来。
此后,雁三公子果然没有违背雁信,平日里,皓月当差的时候,就自行飞出去,不知道去哪里。
在皓月回来之前,雁三公子一定会准时飞回来,等到深夜,其他宫女都睡下了,雁三公子便化成人形,和皓月在假山下相聚说话。
皓月好奇心重,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南方什么样?风物几何?有什么好吃的?女孩子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花?
天上什么样?风什么味道?雨什么味道?云朵能吃吗?飞的时候见到其他的鸟,会打招呼吗?
雁三公子就逐一回答,但皓月就总是问不够。
这一日,皓月当值回来,累得一直打哈欠,告诉雁三公子,你可不知道,今日宫里来了个什么匈奴的单于,声势那叫一个浩大,他们穿的衣服,骑的马,身上的味道都和我们汉人不一样。听说啊,陛下还亲自接见单于了呢。嗳,我问你,匈奴到底在哪啊?说是什么朔北大漠,我从来没去过,你去过吗?
雁三公子道,朔北劲风,是极寒之地,我自由体弱多病,经不住大漠的黑风,因此从来没有去过。
皓月打量着雁三公子,真羡慕你有翅膀,可以去很多地方瞧瞧看看,不像我,总是困在这里,除了宫中,哪都去不了。
雁三公子摇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去。
皓月一呆,你和你的妻子,去过很多地方吧?
雁三公子听皓月提起了亡妻,眼神里似有一阵火烧了起来。
我与妻子自幼相识,一起长大,秋天南飞过冬,等北方春归,再飞回来。去过许多地方,吹过不同味道的风,踩过许多形状的云,也见识过人间致胜的繁华。大雁终生一夫一妻,绝无二心,我与妻子结缘之后,便定了同生同死之约。
一日,雁阵捕食,不料,遇到了有张网捕雁者,我等深陷渔网之中。
我和壮雁奋力脱网,救出老弱之后,才发觉我妻子和其余雁伴未能脱网,等我俯身下去搭救之时,捕雁者已将我妻子杀害了。
我悲从中来,不想独活,但还有大雁落网,雁阵被打乱了,我不能就此死去,只好又和壮雁一起,救出了其他同伴,护送雁阵飞远。
等雁阵脱险之后,我独自脱离雁阵,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本想着投向我妻子死去的方位,却在空中失了力气,跌落到掖庭之中,被姑娘所救。
皓月听完,看雁三公子的眼神里,有了一种从未存在过的光彩,带一点崇敬,又带一点怜惜。
她没有说话,只是拾起自己的琵琶,告诉雁三公子,这琵琶是我入宫之前,父母赠我,蚕丝做冰弦,我送你一首曲子吧。
皓月说罢,弹起琵琶,是一曲《凤凰于飞》。
雁三公子听着,为之下泪,喃喃,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说的就是恩爱的夫妻。此后的日子,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都只有我一个了。
皓月弹完曲子,握住了雁三公子的手,说道,虽然我年纪小,还不能体悟情爱,但我看你对她的思念,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惦念”更美的东西了。有你惦念着她,那你们两个,就都是幸福的。你要是死了,她就再也没有谁惦念了。你不止为了自己活着。
雁三公子听完,看着眼前俏丽天真的女子,呆住,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又一日,画工们纷纷入宫,给众宫女画像。
宫女们盛装打扮,叽叽喳喳地传言,陛下挑选侍寝,都是看画像,要是被选中,以后得宠,入住后宫,就再也不用在这里寂寞了。
宫女们拿出所有财帛,一股脑都给了画工,央求画工把自己画得好看一些。
这是画工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他们来者不拒,养家糊口,又助人为乐,何乐不为呢。
轮到了皓月,皓月也递了财帛,但这个名叫毛延寿的画工,头都没抬,伸手要接,皓月却停住,请大人把我画得丑些。
毛延寿揉着酸疼的胳膊,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疑惑,其他宫女都央求我把她画美,你为何要我把你画丑?
皓月道,不瞒大人,我不想被选中,我想自在一点。
毛延寿笑了,自在?选中了岂不是更自在?
皓月却摇摇头,眉宇间凝结着一丝愁苦,选中了,就不自在了。
毛延寿脸上的笑容一敛,第一次遇到要把自己画丑的宫女。
画完之后,皓月仔细看了。
毛延寿问,够丑吗?
皓月噗嗤笑出声来,够了够了,再丑一点,我都看不下去了。谢谢大人。
说罢,拿起笔,在画像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即给毛延寿行了礼,兴高采烈地去了。
看着皓月离去,毛延寿还没回过神来。
下一个宫女上前,看着毛延寿正在出神,就开口道,她啊,一直就奇奇怪怪的,天天跟大雁说话。大人不用理她,请大人把我画得美一些吧……
毛延寿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低头看那张画像,旁边工工整整地写着“皓月”二字。
夜里,皓月把这件事告诉雁三公子。
雁三公子问,你不是一直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怎么有了机会,你却拒绝了?
皓月看着雁三公子,眨着眼睛,说笑似的,你飞不到朔北,我舍不得你啊。
雁三公子一愣,不知如何答言。
皓月笑了,好了,我逗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总惦念着你妻子。不说啦,我们去放风筝。
掖庭中,起了风,简易的风筝在天上飞,旁边一只大雁上下腾挪。
大雁沿着丝线往下看,皓月兴高采烈地跑着,跳着,笑着,叫着。
此后,毛延寿常常来掖庭给宫女们画像。
每次来,都和皓月说上几句话。
皓月热心地帮他磨墨,洗笔,递染料,也学着他的样子,画上一两笔,竟然颇有样子。
毛延寿赞叹,你很有天赋。
皓月就笑,我只是好奇。想问大人,你给这么多人画像,心里能记住的人,又有几个?
毛延寿被皓月问住了,呆了半晌,竟然答不上来。
皓月脸上沾着染料,说了句,有的人丹青能画,有的人只有情爱能画。
毛延寿又吃了一惊,皓月心里有个人了?
皓月没说话,举起自己画好的画给毛延寿看,大人,你看我画得如何?
毛延寿去看,见绸缎上,有一只风筝,一只白雁。不解,问皓月,姑娘画的是?
皓月道,姑娘家的心事,就不跟大人说了。
说罢,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去了。
毛延寿看着皓月身后并不存在的行走痕迹,呆立了良久,忍不住笑了。
翌日,毛延寿应召入宫。
原来是匈奴呼韩邪单于到了。
元帝设宴款待。
呼韩邪单于海量,喝美了,起身行礼,呼韩邪愿做汉人的女婿,请陛下恩准。
元帝一听,龙颜大悦,和亲可避免多少生灵涂炭,当即准了,吩咐毛延寿,画工,将掖庭的美人画像呈上来,朕亲自为单于选后。
毛延寿恭谨地呈上画像。
元帝翻了几张,眉头一皱,见画像上有一只风筝,一只白雁,不解。
毛延寿在一旁看着,暗骂自己粗心。
元帝又翻了一张,指了指,就这位美人吧,赐予呼韩邪单于。
毛延寿胸中一凉,见那画像上的女子,旁边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个字:皓月。
圣旨下得很快。
掖庭里议论纷纷,怎么就选中她了?我早就看到她和那个画工眉来眼去,想不到她们早就串通好了。
皓月接到了圣旨,紧接着就有了自己的房间和仆人。
皓月脸色平静,吩咐人备了酒饭,关上门,和雁三公子对坐。
无言,只饮酒。
几杯酒下肚,雁三公子开了口,我带你走,三更,你俯在我身上,我带你飞出掖庭。
皓月看着雁三公子,眼睛里有了光,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只是,我走得了,我的家人走不了,要是我抗旨不遵,我的家人就要受到株连。我常说自在,但人生在这个世上,总是被牵绊着,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自在?我只能去。
皓月举起酒杯,公子,你我这段缘分,原本就是天赐的,皓月虽然年纪小,但深知不可贪心的道理。谢谢公子,让皓月从此以后,心里都有个惦念。这杯,我敬你。
雁三公子叹了一声,仰头喝酒,如此一来,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出塞前,毛延寿偷偷赶来,对皓月说,是我误了你。
皓月笑,大人这叫什么话?要说误也是我自己误了自己。山水有相逢,大人保重。有机会,再跟大人学画。
皓月赐称:王昭君。
皓月盛装出塞那日,浩浩荡荡,仪仗绵延数十里,长安城内,百姓纷纷前来相送。送别之际,元帝才第一次见了昭君的样貌,心中后悔不迭,我怎地将这样的女子拱手送了出去,遗憾,遗憾啊。
但事到临头,君无戏言,只得如此了。
皓月在马车上,脸色平静。
出了长安城,远方一片平沙,再往前走,就远离故国和故人了。
皓月捧起琵琶,奏冰弦,正是那曲《凤凰于飞》。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琵琶声传了出来。
突然有人惊呼,看。
送别的百姓和仪仗都仰起头,见天空之上,一只白雁,孤雁盘旋,吟啸,附和着琵琶声声。
马车中,皓月弹着琵琶,听着雁鸣,泪湿云鬓。
一曲离别意,尽在这曲凤凰于飞之中。
送别的人们,都被这景象惊呆了。
陡然间,白雁纵身飞向马车窗前,吟啸,皓月探身出来,见白雁嘴角含血,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奔涌。
雁三公子道,姑娘,我这条命,就此还给你了。日后,你若是惦念我,就看看南飞的北雁吧。替我活下去,我想被惦念着。
说罢,雁三公子吐尽了最后一口血,跌落在平沙之上,就此殒命。
皓月眼泪蓦地止住,雁三公子,等胡地的草色青了,我就去找你。
车马远去。
皓月再也没有回头,只有那一曲凤凰于飞,响彻在天地之间。
送行的百姓们,见白雁落地,都道是因为皓月的美貌,从此就传扬开来,有了“平沙落雁”的传说。
毛延寿看着那副画着风筝和白雁的画像,什么都明白了。
元帝回宫之后,大为恼怒,急召画工,质问,是谁画的昭君?为何把美人画成画中的样子?使朕痛失美人,是何居心?
画工们都吓得噤声。
毛延寿却向前一步,昂然道,是我画的。
元帝不解,为何如此?
毛延寿朗声而笑,有的人,丹青能画。有的人,却只有情爱能画。
元帝震怒,早就听说画工和昭君有染,果不其然,遂下令斩杀毛延寿。
刑场上,毛延寿道,我与皓月之清白,天地为证,说罢从容赴死。
皓月经过数月行程,抵达朔北大漠。
入了秋,就成日里抱着琵琶,弹奏凤凰于飞,看着北雁南飞。
皓月为呼韩邪单于诞下麟儿,待呼韩邪单于病逝之后,皓月上书元帝,想归汉。
元帝回旨,你已经是昭君,就遵从匈奴习俗吧。
所谓的匈奴习俗,即是父死子继,父亲归天之后,由儿子娶继母。
皓月断了归汉的念头,嫁给了呼韩邪单于的儿子,复株累单于,又生下一对子女。
老翅寒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北雁南飞,当年的皓月,如今的昭君,已经五十三岁了。
一曲凤凰于飞弹完,天上鸿雁吟啸,皓月安详离世。
儿女们哭倒在地,而那曲琵琶,似乎还回荡在北风之中。
匈奴将昭君厚葬。
北地草木荒凉,却唯有昭君墓上,草色青青,后人称之为“青冢”。
此后,诗人们写下许多诗词来纪念这个女子。
她有很多名字,皓月,王嫱,呼韩邪单于阏氏昭君,明妃。
她留下在历史上的记载极少,却永远活在了诗里面。
其中王安石于宋嘉祐四年,写下《明妃曲》二首——
其一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其二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辆皆胡姬。
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
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而雁三公子并无记载传世,但元好问那首《雁丘词》,却似是道尽了雁三公子的心境: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宋小君
美文日赏脑洞故事专栏作者
作家,编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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