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剑小神；图/马跃川
窗外一片炫光。我看到云层之上，闪耀着银白的色泽，并不像想象中的棉花糖那样松软富有弹性，更感觉像是浩渺的烟波，随意而稀拉，连贯成一条若有似无的长线，也不像在地面上看天空时那般风采多姿，形状各异。
原来，走近了，你才能看到天空的全貌，隔得远远的，脑里还想着N多年前孙悟空的筋斗云，在这上面怕是站不住吧。
天空慢慢黯然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小隔板外已是一片漆黑。
拉开空姐送来的毯子，微微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稍显僵硬的背，腰肌劳损的毛病，还是几年前没出来的时候落下的，那时候年轻，一天一个三公里，感觉也不算什么。哪天要是没跑了，总觉得吃得不安稳。那时候天天坐着，写不完的字，想不完的点子，成日里从睁眼开始就忙乎着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倒也还算开心，特别是收到发文链接或是当散发崭新油墨味的报刊被整齐摆在我桌上的时候，报道员小黑的嗓门，这时就格外大了。神情也通常比我要激动许多。
“姐，啥时候你也带带我？俺们农村出来得早。爹娘也没啥文化，一天就知道种地。所以把我送出来，让当兵哩！ ”
“可是当兵吧，俺就会站岗，跑步，搞卫生。俺一直是连里的内务标兵。”他一脸自豪，“可就是觉得肚子里墨水少了点。这不，指导员说能来这学习一下，俺就申请了。”每次想求我教他写东西的时候，小黑一口白亮亮的牙，就会整齐地伫立在双唇之间，笑容也定格在那里。
我一时想出了神，脑海里又像放映电影般，一幕接着一幕：女兵小莹最后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文华学院，在新闻系合并进去以后的第一年，多年前带过的男学员小波也已经成了参谋学院的一名优秀干部，有次他打趣地给我发微信说，他现在已经是同批参谋中最会写稿子的……还有我的恩师，桃李满天下后自然退休，这几年正带着师母几乎把祖国的大好河山都快转遍了。
书页翻得越来越快，我人生中的第二个二十年，就是伴随着这些人的足记，成长着，痛苦过，也喜悦过。
“您好，飞机已到达北京机场，请收拾好行李物品。”
从慕尼黑回来，我只感觉刚刚脑海中浮现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曾经那样真实地陪伴了我一整轮最青春的年华。他们过得还好么？他们，也会想起我么？
走出机场，司机已经等候许久了。“一路上还顺利吧？”他关切地问道。
“嗯，签了几个文件，上市以后的发展，会好很多。”我递给他行李箱，也习惯性地从他手上接过一杯咖啡。
“是您喜欢的摩卡。”他憨厚地笑。我离开没多久后，他也退伍，在老家找不到事情做，就又跑来找我，说还是想跟着我干点“文化人的事情”。
“小小黑还好吧？”
“好着哩！出生的时候七斤八两，好家伙！能吃能睡！”一说起儿子，他笑得合不拢嘴。我却看到，他的两鬓，也有了几丝白发。
“喏，我给他的，以后也是咱的小股东~”他嘿嘿笑着，大方接过红包，轻轻地帮我关上车门。
终于回到自己家了。屋里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有我最喜欢的水煮鱼、凉拌皮蛋、酸辣土豆丝、西红柿蛋汤……
“累了吧？”他从厨房走出来，一双手在围裙上随意蹭了蹭，一脸坏笑：“今晚，我来为你服务，保管周到满意！”
“噗！”一口红酒没来记得咽下，差点呛着我。“孩子在呢，小心他们学你！”我尝了尝，“嗯，有长进了，看来这一年自主，没白浪费嘛，至少是个合格的煮夫 了，哈哈哈。”
“切，等我以后忙起来，这些事情可是要分工的，你别想偷懒哟。”
“那是当然，虽然我早你一步出来了，跨界也比较大，但咱们总算在一起了。现在每天能陪着孩子一起学习、玩耍。出国也不用再受限制。老人们的身体也照顾得好了，这才像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不过……还是委屈你了。”他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不出来也可以的。人家说18年到了才走，你可好，硬是放着好好的机会不要，主动退出了。那也是你喜欢的事业……”
“哎，没事啦！我这么厉害，干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那身衣服确实舍不得脱，毕竟所有的美好记忆都在那里。可是咱家分了这么久了，老是吊着也不是事儿。”我没心没肺地安慰他。脑海中却闪过在飞机上时那一瞬间的恍惚。
也许只有把自己的日子填的更满，才能慢慢忘却那些珍贵的记忆吧。
“妈妈，妈妈，醒醒啦！我好像要迟到了，你看，天都亮了！”
朦胧中被儿子吼了一嗓子，他的喉结还在发育，声音时而尖锐，倒是一下把我惊醒了。“哎呀，糟了。 我也要迟到了！”一看表，已经七点了。来不及回味梦境，我蹭地坐起来，手忙脚乱一边自己穿，一边盯着他穿。
十分钟后，我们已经飞驰在去学校的路上。
“妈妈以后你要记得多定几个闹钟啊，你看你昨天肯定是睡得太晚了，你白天的工作效率要高一点，多写一点。这样晚上就能陪我一起早点睡了。”
“嗯嗯，知道啦！”我摸了摸他的头。七年前降生的这个孩子，性格敏感而脆弱，却也十分细腻温柔。
“如果跟着爸爸去上学，你也愿意吧？”我试着问。
“哎呀你都问了我好多遍了。可我还是想陪着你和妹妹。正因为爸爸不在，所以我才要保护你们呀。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
他挺起胸脯，呲着他的小虎牙，一脸讨好。
“新的分流方案出来了，今天可能开会宣布。”
“诶，那你是自主还是转文职？”“没太想好。你呢？”
“走了。想带着孩子老婆回老家去，他们在这边朋友少，一直不怎么习惯。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拿着保底的工资，应该也饿不着吧。”
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几个同事在议论。
“姐，你呢，以后怎么办？”“嗯，你们猜！”我决定先留着这个秘密，谁也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