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路易·大卫 Vol.03：拿破仑的辉煌一瞬与古典绘画的余晖

话接 上回 。罗伯斯庇尔在热月政变中被处死后，与其关系密切的大卫也难逃干系，他被指控滥用权力、处决敌对艺术家，其中也混杂着许多政敌们捏造的材料。大卫被拘禁、关押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 1795 年 10 月国民公会解散时才被释放。

在监禁期间，大卫将精力又重新投入到艺术创作中。为避免政治纠纷，他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以肖像画为主。

回归单纯的创作后，大卫对自己的政治生涯也有了不少反思：

画作描绘的是罗马人与萨宾人的冲突。罗马城建立后吸引了很多外来者，但女性很少。为了解决婚育问题，罗马初代国王罗慕路斯决定从临近的萨宾部落抢夺女人。他假意举办宴会邀请萨宾人，暗地里设计埋伏，俘获了他们的女儿。这个罗马人劫掠萨宾妇女的场面成为了许多画家的题材，法国古典主义的前辈普桑就有过经典之作。

而大卫选择了之后萨宾人为了复仇进攻罗马以及萨宾妇女进行调停的场面。在战争打响后，许多萨宾妇女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冲入战场，以阻止罗马人与萨宾人的厮杀。这一主题也暗示着大卫对大革命的反思，法国政治从恐怖走向温和。

画中的女性成为了带来和平的主角。正中央的赫西莉亚拉开了正在决斗的丈夫罗慕路斯与父亲塔提乌斯，带着孩子的其他妇女也请求父兄与丈夫停止战争。最终双方放下武器，罗马与萨宾结盟，成为一体，由罗慕路斯与塔提乌斯共同统治。有学者认为，大卫着重表现女性充当调停主角，或许与他在监禁期间和妻子重归于好有关。

萨宾妇女的调停，1799

相比于之前的画作，这幅大型作品里的人物更接近一种希腊式的单纯：均匀的布光、平衡的姿势、雕塑般光滑的肌肤……这多少反映出当时的潮流。大卫画室里就有一个推崇古希腊质朴生活的画家小团体。

好玩的是，这幅画并非来自他人的委托，而是源于大卫自己想办付费展览。这场展览收费不便宜，1.8 法郎的门票相当于当时熟练工人两天的日薪。但大卫很有信心，认为优秀的作品值得让公众付费支持。通过这种方式，艺术家不必为了满足委托人的要求而在创作上妥协，可以更自由地表达自己。让这些充满教益的画长期公开展出，而非藏在私人的房间里，也能让公众更好地接触艺术。

相比于沙龙展的位置限制，大卫在个展中可以自由摆放他的画作，以提供最好的观看体验。他还准备了一面大镜子，观众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与画作的「合影」，就好像融入到历史场景中一样。

不得不说，大卫在用户体验与营销上颇有一手。《萨宾妇女的调停》从 1799 年开始展览，持续了五年，一共收获了五万付费观众，让大卫大赚一笔。可能大卫也没想到能赚这么多，他最初表示当收入达到一个买家能给出的价钱时，就把这幅画捐给国家。但他最后食言了，拿着这些收入去买了个乡村别墅。

结束恐怖统治后的法国督政府看似温和稳定，实则暗流涌动。新的政治变动又将给大卫带来新的命运之变。

1797 年，冉冉上升的军事新星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远征意大利时曾邀请大卫跟随他一起，去描绘这场战争。大卫婉拒了，让他的学生安托万–让·格罗（Antoine-Jean Gros）随行。

当 12 月拿破仑凯旋回归巴黎时，大卫第一次见到了他。两人一见如故，大卫被拿破仑的气质所打动，兴奋地邀请拿破仑来他在卢浮宫的画室，想为其画一张巨幅肖像。大卫本想画得胜的拿破仑站在马夫牵着的战马旁，但最终因为拿破仑在画室待的时间太少只画完了头部。在这幅未完成的画中，拿破仑的英雄气概已然显露。

不久后，拿破仑在埃及取得了胜利，但法国军队失去了意大利，民众呼唤政治强人来拯救共和国。已成为民族英雄的拿破仑在 1799 年抓住时机发动了雾月政变，推翻了督政府，成为大权在握的第一执政官。随后一系列的军事、外交胜利让拿破仑的声望达到顶峰，他宣布自己为终身执政官，实际上等同于独裁统治。

拿破仑的审美据说很一般，但他对艺术相当重视。经历过大革命的洗礼，这位领袖很清楚艺术就是最好的宣传工具。这时的大卫虽然对政治不再那么热衷，但在艺术上极具野心的他也期望凭借与拿破仑的关系获得执政府中主管艺术的职位。然而，大卫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他没有成为美术部长，而只被任命为职权有限的「政府画家」。为了挽回面子，大卫拒绝接受任命，表示相比于自己，他更关心艺术的发展与艺术家群体的状况。

大卫画过不少拿破仑的肖像，其中最著名的要数《拿破仑翻越圣伯纳山口》。这幅画委托自想与法国交好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四世。有意思的是，拿破仑本人拒绝前往大卫的画室，他颇为自傲地表示，对于像他这样的伟人来说，肖像画最重要的是神似而非形似。大卫只得让模特穿上拿破仑的制服与马靴，扮演在意大利远征的拿破仑。

拿破仑翻越圣伯纳山口，1800

大卫选择了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场景，并遵从拿破仑的意见，表现他「冷静地骑着一匹烈马」。画中英气十足的拿破仑拉着前蹄跃起的骏马，高举的右手指着前方，俨然成了一位当代英雄。画面底部的岩石上刻着拿破仑与另外两位曾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英雄——汉尼拔和查理大帝的名字。

毫无疑问，这幅画的宣传意味极其强烈。相比之前未完成的那幅肖像，这幅画中的拿破仑更理想化，也更高高在上，少了些生动的真实。实际上，拿破仑是骑着骡子走小道翻越山口的，保罗·德拉罗什（Hippolyte-Paul Delaroche）同题材的画就更接近真实的情况。

拿破仑很喜欢大卫的这件作品，他自己也订制了一件副本。除了这两幅外，大卫还在学生的帮助下完成了另外几个版本。

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 by 保罗·德拉罗什，1848 – 1850

大卫的肖像画一直是强项，他为社交名媛雷卡米耶夫人（Madame Récamier）的画像是这一时段非常有名的作品。在绘画过程中，因为更换画室等原因，画家与年轻的委托人闹了不少小矛盾。由于雷卡米耶夫人对呈现的效果不满意，这幅颇费周章的画最终也没有完成。

大卫笔下的雷卡米耶夫人带着些许忧郁、疏离的气质，这与主角本人期望的人设完全不同。但我相信，相比大卫学生热拉尔（François Gérard）笔下的雷卡米耶夫人，大卫的这幅更让人印象深刻，其宁静的古典之美尤为迷人。值得一提的是，画中的台灯由大卫的新学生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完成，他后来成为了新古典主义的新一代领军人物。

拿破仑在 1804 年称帝后很快任命大卫为「皇帝的首席画家」，并委托大卫绘制与他加冕、登基相关的历史纪念画。大卫最终完成了《加冕礼》与《分发鹰旗》，以示对帝国新秩序的赞颂。

拿破仑将加冕礼选在了巴黎圣母院，展现自己不遵从于波旁王朝的传统。大卫参加了前一天在杜伊勒里宫的彩排，并在加冕仪式的现场画了一些速写。为了迎合拿破仑对宏伟壮丽的迷恋，大卫设定了巨幅的尺度（高 6.2 米，长 9.8 米），最终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完成。他选择了拿破仑给皇后约瑟芬戴皇冠的纪念性时刻，教皇则坐在拿破仑身后给他祝福。

为了完成这幅巨作，大卫在场面设计上花了许多功夫，包括建筑透视、象征权力的物件以及各类人物的姿态与关系。他在主要人物的全身动作草图上打了方格线，以便确定在最终画布上的尺寸与位置。像之前画《网球场之誓》一样，大卫对人物细节很关注，他不仅邀请出席加冕礼的达官贵人们到他的画室来摆造型，还让他们将当天穿的服饰送到画室做样本，以还原出最真实的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