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乐溪 编辑 / 吴立湘
300万票房,5.9%的排片,尽管总制片人安晓芬在微博上呼吁“给国产片增加排片”,但这就是《夏天19岁的肖像》上映首日的命运,不仅被《加勒比海盗5》狠狠甩在身后,而且声势也逊于同档期的战争片和爱情喜剧。
黄子韬
在小娱看来,尽管有当红偶像黄子韬领衔出演,这部拍摄成本大几千万的片子倒并非糊弄粉丝之作,而是拍出了探索悬疑青春这一交叉题材的诚意,电影节奏也在日本小说原作的基础上做出了调整,以更加适应类型片市场的观影口味。
据出品方大盛国际总裁安晓芬透露,该片的演员片酬并不高,反倒是制作班底“更贵”。
“监制是黄志明和苏照彬,摄影是《神探夏洛克》的Stephen James Lawas,音乐请到了泰国的作曲大师,还有香港的金培达老师,做出来的效果都很专业和精致。你也看到,这两年我们出品的作品很少,我不敢像很多人那样一下子上马很多项目,拿不出手的项目我(心里)过不去。”
可惜的是即使电影质量合格,比起风生水起的香港导演,不少台湾导演的作品在大陆市场却显得有些“生不逢时”:要么在好莱坞大片的碾压下步履维艰,要么沦为两岸政治角力下被阉割或抵制的牺牲品。
有人认为,台湾新一代导演追随“新浪潮一代”的脚步过紧,小清新的电影风格很容易水土不服;也有人用《记忆大师》、《痞子英雄》和《我的少女时代》斩获上亿票房进行反驳,认为宝岛电影人从未放弃对类型片的探索。
不管怎样,在电影领域,台湾与大陆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
台湾导演成国产片新宠儿?
最近一年,电影背后越来越多相对陌生的创作者名字涌现在我们眼前。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吴子云、林育贤或者陈正道是谁,但提起畅销小说作家藤井树,《翻滚吧!阿信》和《催眠大师》的导演,多少会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夏天19岁的肖像》的导演张荣吉同样名不见经传,但他却是处女作就拍出金马奖佳片《逆光飞翔》的80后,获得王家卫的慧眼识珠。
台湾导演逐渐受到大陆投资人的青睐,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日系IP在国内的红火。由于电影风格都趋向于节奏舒缓平静、风格小清新,不少日本小说改编影视剧都找来台湾导演掌镜,比如《嫌疑人X的献身》成为苏有朋的傍身之作,《深夜食堂》的导演是蔡岳勋,《孤独的美食家》中国版找来江丰宏,《问题餐厅》则交给黄常祚。
《夏天19岁的肖像》改编自日本新本格推理大师岛田庄司早年的同名作品。据安晓芬介绍,由于和年轻时的情感经历有关,岛田很喜欢这部小说,甚至一度希望自己亲自来改编影视。
“我们拿到作品感觉到有浓浓的日系风格,和其相似的就是台湾,在大陆可能很难找到日式的文化场景,所以就开始在台湾放眼找主创。”谈到选择张荣吉的原因,安晓芬认为其之前的作品质感很好,既有文艺情怀,又具备一定商业元素。
与一般纯爱小说不同,《夏天》的故事包裹着一层悬疑外衣:19岁的男孩情窦初开,却发现暗恋的女生卷入谋杀案,随之牵扯出一系列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了能够让叙事更为紧凑,张荣吉在电影版加入了一条暗恋支线,名为“小白”窥视者在暗中关注着男主的一举一动,使得故事更加扑朔迷离。同时,原作中的咖啡店老板和护士,也由形象模糊的配角变成了推动剧情进展的关键人物。
台湾导演的另一个特色是,活儿好还不贪钱。有制片人向小娱坦言,台湾导演片酬会低很多,“内地有很多没什么作品的导演,也敢要很多钱,台湾导演在这方面非常务实,他们能够沉得下心来创作作品,不会为了利益就仓促工作,我觉得挺难得的。”
不难发现,很多台湾导演在探索商业类型的同时,并没有失去对于人文情怀的关照。尽管《夏天》的悬疑推理色彩很浓,但在张荣吉看来,少年成长与爱情的酸甜苦涩才是贯穿到底的主线。专注于做“大师”系列的陈正道,也在每一部电影中融入家暴、校园欺凌等社会话题。
北上折戟?
比起水土不服,更可怕的是政治阴影
目前的中国电影市场,是否能够接纳北上的台湾电影人?
就在6年前的今天,两岸开放台湾自由行,如今每年大陆和台湾双向交流人数都突破千万人次。
但政治局势的尴尬和社会舆论的威慑,仍成为横亘在两岸影视文化交流中的阻隔。娱乐资本论此前曾撰写过报道,去年收到戴立忍事件波及,赵薇执导的《没有别的爱》撤换男主角,《六弄咖啡馆》遭到删节,《夏天19岁》和《平安岛》也纷纷延期上映或者重新拍摄。
最近的一次波澜则是《健忘村》导演陈玉勋被指责力挺“反服贸”,尽管导演本人和监制李烈、叶如芬多次出面解释,仍然无法阻挡民意汹涌。因此不仅陈玉勋无法入陆进行电影宣传,原本作为第一出品方的万达影视也在临近上映前悄然退出。
此前,陈玉勋的另一部作品《总铺师》在台湾取得超过3亿票房,原计划于大陆上映,却没有通过审核。据监制李烈透露,各中原由是电影中举办了一届“全国厨艺大赛”,“他们说,不可以用全国,因为台湾不是‘国’。”
虽然没有文化鸿沟,语言也相通,但台湾与中国在许多政治以及社会议题上的认知落差之大,让台湾的电影创作者时常有如骑墙般的尴尬。自由创作曾是台湾最重要的资产,但现在变成了谁都不敢表态,因为既怕被当做“台独”,又怕被认为是“通共”。
几年前金马电影《10+10》短片中,导演郑有杰的《潜规则》对这种现象做了精妙的描述:大家要拍电影,却被舞台上硕大的青天白日旗所难住,遮住会被认为不敬,但不遮又担心“电影卖不出去”。
拆还是不拆?导演看着剧组新人拿来的铁锹。最终,这群“真正的电影人”干革命般卸下了国旗,还没来得及庆幸,又被下一个场面闹得哭笑不得:原来国旗背后还有个“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的标语。
很多优秀的台湾导演已被封杀在大陆电影市场门外。导演魏德圣曾无奈表示,拍《海角七号》被批“台独”,拍《赛德克·巴莱》被说成抗日,到《KANO》时又变成了“亲日”,同一个导演,却因为时事变化被扣上不同“政治倾向”的帽子。
《艋舺》导演钮承泽在2014年拍摄《军中乐园》,本已料想到这部电影会因为军妓话题敏感在大陆被禁,没想到在台湾也遭遇灾难:拍摄期间,导演将大陆籍摄影师带进左营海军营区,被台湾国防部认为违纪而告上法庭。
为了避开敏感符号和社会政治议题,近年来进入大陆的台湾电影多是以小清新的风格讲述年轻人的故事,比如《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我的少女时代》。台湾电影如此,大陆投资、台湾执导的国产片,台湾导演就更加没有话语权,市场和投资人决定一切。
电影可以甜美,现实问题依旧难解。“什么文化归文化、艺术归艺术、政治归政治,屁!文化就是政治!”一位电影人感叹。
台湾导演新生代
文艺小清新不再是标签
面对这样的局面,一些人注定被长期封杀,一些人退守台湾,而更多年轻一代的导演则选择开放拥抱大陆市场。
陈正道、陈玉珊、蔡岳勋等人,已经接受过电影市场的检验。《夏天19岁的肖像》之后,张荣吉将带着反映高校热血青春题材的新作《下半场》,出现在今年上海电影节的创投计划上,与他同行的还有转身幕后制作的台湾演员蓝正龙。沉寂一段时间的钮承泽,则在这个夏天以阿里影业新片《青禾男高》监制的身份卷土重来。
正如人们不知道陈正道是台湾人,更不知道陈国富并非来自香港。如果不看导演名字(甚至看了之后),我们如今很难分辨国产电影究竟是内地导演还是港台导演拍的,因为剧情已经很接地气,而演员同样来自两岸三地,说着天南海北观众都能听懂的笑梗。
谈到水土不服的问题,张荣吉是有些困惑的。也许在他看来,思考如何拍出“接地气”的符合大陆市场的电影,可能并不如把1985年的日本小说改成当代爱情故事要困难,“最终还是要说好一个故事,我觉得这方面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更何况(两岸)地域这么相近。”
大陆电影市场的繁荣,给了台湾电影人更大的发展和想象空间。现在台湾几乎所有大制作的电影拍摄都必须跑去大陆,尽管这也许意味着更多妥协。有人感叹台湾电影人才被掏空,但“台湾市场比较小,大陆市场更好,导演们工作重心逐渐转移是对的”,安晓芬说。
70年代的台湾也曾是世界第三大电影出口国,一年出品100多部影片。但迈向世纪之交时,加入WTO后台湾政策对本土电影缺少保护,好莱坞电影输入无阻,台湾本土电影的年产量被压缩到低于10部,“没有一部在台北的票房超过100万新台币”,堪称惨烈。
虽然环境恶劣,台湾电影的人才培养制度却没有中断。已经举办了五届的金马电影学院,由侯孝贤、李安、关锦鹏等电影大师担任教授,每届招收来自华语地区具有创作潜力的年轻导演及摄影师,手把手教创作。
台湾地区的电影辅导金政策,也从影片剧本开发、制作、发行、票房以及人才培训等各个层面都有相应补助,比如魏德圣的《海角七号》获得5亿票房后,得到了1.6亿台币的补助,这也为他的下一部作品《赛德克巴莱》提供了不少资金补充。
2007~2015年台湾地区电影长片辅导金金额
另外,不少成熟的台湾电影人甘当新人监制,把“传帮带”的传统带到了大陆。张荣吉就告诉小娱,最初接触《夏天19岁》的项目,是因为“监制黄志明打电话给我,他是很多成功的商业电影的制作人”。在与资方沟通时,监制会起到一个平衡的作用,因此在个人创作与市场口味的平衡中少了许多拉扯。
台湾导演作品过于“小清新”,以及由于台湾本土电影工业体系不健全,导致不少人拍摄电影周期拖沓的特性,在新一代台湾电影人身上都不再明显。
当杨德昌、蔡明亮等新浪潮大师渐渐退潮后,追随大师的脚步,延展艺术的光环,不再是现在台湾新一代年轻导演们唯一选择。“看侯孝贤,也看好莱坞”的创作者们似乎更愿意接受类型片,为投资者和票房市场负责。
比如今年3月底在台湾上映的《目击者》,上映10日票房就突破3000万,被认为是台湾近10年来最好看的惊悚片。导演程伟豪此前拍过《红衣小女孩》、《保全员之死》等,一直专注于探索中小成本商业片的市场。
“我们试图创造产业,我们试图创造市场。”这是纪录片《我们这样拍电影》中,来自台湾导演的宣言。作为内地的制片人,安晓芬也很看好台湾导演在大陆的发展,“两岸三地有天然的文化相通,台湾导演的文化底蕴更深厚,相信和大陆融合后,接受一些市场化的引导,他们的作品会很快让观众喜欢和接受。”
排版 / 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