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女儿还在耳边絮叨:“主动脉夹层,你能不能省点心?医生都让你好好休息,才躺几天就要到这种地方来,晦不晦气。”
晏辰只能顺着说“好好好”,眼睛却一刻不停的数着沿路的数字。到底是年轻人眼力更好,一眼圈中目标:“妈妈,这里!——庄、城,他是谁啊?”
晏辰摆了摆手,挪到那座汉白玉的墓碑前停下。只简略刻两个字,生平都写的潦草,像刻意的一笔带过。
嵌的照片倒是年轻模样,望镜头的目光沉沉,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不满意地咂了咂嘴,手指抚摸过青年的脸,“又黑了些,刘海也太乱。”
好像真是老友重聚,索性席地而坐准备聊一番酣畅淋漓的话。可到头来也只是叹一口气,最终是因为许久没有眨眼,不得已眯起了眼睛,擦一擦眼角的水汽。
“到头来,你还是这个死样子,是我老了啊。哦,你别介意,我带了和别人生的孩子来见你。”她丝毫没在意女儿就在身侧,左右看了一圈,“啧,这排大概葬的都是你同在那场事故里死的战友吧?你看你,还改造者,最后不还是和常人一样。”
刚巧有排南归雁自头顶飞过,谁都没反应过来啪嗒一声,白色的一滩就顺着墓碑缓缓淌下来。晏辰女儿耳边爆出来一阵大笑,她从没看母亲这么开心过,眼泪都乐出来。边笑边抖开纸巾,缓缓的、仔细的把秽物擦掉。
那掩盖在时光长河里彼此握的一双手,好像也就同墓碑上的污垢一起,一拂就散了。
她女儿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晏辰回身望她一眼,耸了耸肩:“别担心,也别顾虑。这个人曾经说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前者当然食了言,不然也不会有你。后者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你看这两边挤挤挨挨的,哪儿给我留了位子——”
话戛然而止。
晏辰突然迈开步子,身形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中老年来说算得上矫健了。和她擦身而过时有种莫名的香气涌进她女儿鼻腔,她想母亲几时会喷香水了?
晏辰在庄城墓碑的正后方停住脚步,怔怔的看着眼前,喉咙里极响亮的哽了一声。
她女儿凑过来,是一座突兀的光秃秃空碑。也不能算什么都没有,在一角有雕了一丛模样奇怪的花朵。
她下意识的想开口问,可是抬起脸却看见母亲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她哭的毫无矜持,哭的——像个少女一样。
背靠背的姿势。如同她和他隔一扇门板,如同他和她守一张床的两端。
晏辰想起见他的最后一面,四周监控的眼神小刀子一样把他们肢解到鲜血淋漓,长方形餐桌像诺亚方舟,承载两个孤独单纯的人类。庄城的手就摆在桌沿,离她至近又至远。
他永远都是改造者,人工投入大量财力物力的产物,出生就无法选择命运。能容忍他任性二十余年已是上天怜悯,怎么能幼稚的以为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妄图获得权利。
可还好还好,他也足够幸运。此生也算完美结局,虽然时时在等待一场没顶浪潮的来临。
“可否单独见你?”
“当我再无可用之时吧。”
“譬如你死——”
“譬如我死。”
只能用死亡卸去桎梏,得尝以最初的面容相爱。
“譬如你死。”
“譬如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