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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 自然人与改造者的婚姻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3-30 11:58

正文

图/サケカス




 

晏辰和庄城终于决定离婚。


庄城刚离开登记处两步就被人叫住,他回过头去被人指了指右手才发现拳头里攥着的笔没有放回原处。等他道了歉揉着转动过猛的脖子出了门,早已不见他前妻的身影。


外头阳光灼眼,刺骨冰冷。他想起来三年前也是同样春暖花开的日子,他和晏辰背对着长枪短炮,踏过这短短四级阶梯,上楼左拐,填半小时表格,拿两本薄册子,上头晃眼烫金“结婚证”三个字。


新娘特意喷了某种气味特殊的香水,闻起来像一朵刚绽放的鸢尾花。庄城知道在这一刻关注他们的人并不关心他们面容衣着,甚至可以用两个方框代替,一边写着“自然人”,另一边是“改造者”。


这场备受关注的、赋予极大期待的、异族间的婚姻,仅仅持续了三年。

 



 

晏辰大二那年爆冷拿了系前十,辅导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于是风光一把,各种座谈会、讲座都被叫去坐前排。恰好又是本专业一个基因工程讲座,最末互动环节,话筒兜兜转转按预先彩排的递到她手里来。


话题是几十年前热门的基因调控。因为当时传出过有一小撮群体基因优良化成功,人数都煞有其事的精确到个位,还有专有名词指代——“改造者”。只是具体名单秘而不宣;所以发言也要字斟句酌。


“假如基因可人为调整改造,那这批人应当会成为类似于超级英雄的存在吧……”她一段话刚开个头,就听见身后不大不小清晰的一声“嘁”。


那么明显嗤笑,针对一样,忍下去就太好欺了。她猛的回过头,瞪圆了眼睛往声音来源处寻找:“同学,有什么不同意见请直接说。”


全场哗然。冷汗凝在额头才意识到这毕竟千人会场,她尬在原地,却见隔了三排座位站起来一个男孩,缓缓朝她鞠了一躬,字正腔圆的说:“抱歉,失礼了。”


他再直起身来,晏辰便望进了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去。是道歉,也气定神闲不卑不亢,让人怀疑其实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两个人相遇,像一个故事莫名其妙的发展,措手不及。

 



 

在一起的一年零三个月,遇上难得雪淹过脚面的冬天。脚踩在雪地上的感觉类似于咀嚼大块柔软的面包,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庄城穿很简单开司米搭棉衬衫,看着都要冷的打个哆嗦。晏辰边看他在门槛那里鞋尖朝下磕掉雪块,手指边绕过一圈毛线;她等他走过来,想他这模样怎么那么熟悉呢?歪了会儿脑袋,哦,老学究张教授也喜欢穿这么一身。想着情不自禁笑起来,后果就是毛线针捅错了地方,幸亏庄城眼疾手快先一步捏住了尖头,否则卡在指甲缝里,想想都觉得痛。


晏辰小小“呀”一句,她男朋友反倒率先开口训她:“还有三天就期末考,你真有空闲织围巾这种东西。”


晏辰撇了撇嘴:“你要风度不要温度,我跟在后头心疼你还真是我的错。”顿了顿又开玩笑,“抗寒能力那么强,真要以为你是‘改造者’……”


毛线针瞬间被拽出去好长一截,仿佛是捏着它的人恍惚出了个神。她的话尾急刹了个车,可被她盯着的那个人只是探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后来的记忆并不清晰。


晏辰只记得某日从书房到客厅,看见庄城站在窗边一小块地板上朝外望。她记得某处种了一小丛鸢尾花,开起来倒是好看的,只是现在冬天,一切都被埋在积雪后。


庄城好像刚洗过头发,颈脖处围的一圈毛巾已润湿底下的睡衣。她过去挨了挨他的肩膀,才发觉窗户开了极小一道缝,像蝴蝶扇动翅膀,冷风若有若无。


“你——”


“怎么办?”庄城扭过头盯住她的眼睛,打断她要出口的责怪,脸上有一个无奈的、像哭一样的微笑,“好像真的没法冻感冒。”


“啊?”


他伸出三根手指扣在窗缝,“咔哒”一声玻璃卡进槽里。这声响同时也在她心里震了半个拍,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阿辰,我的确是改造者。”


窗外雪地惨白的色泽给她一种如置餐盘的错觉。血色晚霞包裹下的穹顶像上帝之手,遥遥伸下来隔空扼住了她的脖子,无法喘息。

 



 

也许是老天给的警告,他们确定关系那一天,某一个改造者的身份被曝光,引发世界轰动。


新闻上的事情一直以为离自己很遥远,谁知道就发生在自己身边。那个改造者的亲朋好友恍然大悟,可随之而来的也是惊恐和愤怒:他们一直以为他是“普通的优秀”,谁知道根本是起点不一样。几十年的崇拜和夸耀立刻成为讽刺,一切只得望其项背的追逐都有了自取其辱的解释。


改造者是作弊者,是伪造的上帝宠儿,怎么可以和自然分娩的人类呼吸同一片蓝天下空气。


权利永远是握在大多数人手里。而他们,是异类:是被排斥的那一类。


改造者从此成为一个贬义词。庄城不敢说。不能说。


可面对他爱的这个姑娘,他决定坦白。


窗户已经严密扣紧,可她还是觉得冷。晏辰嗓子里堵了块石头,“你这个骗子。”


果然……庄城自嘲的笑,嘴角刚挑到一半,瞬间被一个飞扑压到墙角动弹不得。


她居然哭了:“你吓死我了,还以为出好大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是我男朋友啊,怎么能不信我?”


……哈?


他捧起他的姑娘鼻涕眼泪糊的乱七八糟的脸,不可自抑的笑出声来。晏辰被那样豪放的笑声吓了一跳,疑惑的喊男友的名字。“没事。”他用力把她的脑袋按在颈侧,她外套的纽扣硌在他锁骨上,可他完全没感觉一样用力抱着她,像抱着一世界的珍宝。

 



 

他要娶她。


从未有这样强烈的念头。他坐轻轨,对面位子上一对小夫妻,妻子睡的昏沉,丈夫从包里掏一本杂志小心翼翼的撑在她头顶上方遮去阳光。他想,他要娶晏辰;


他去买早饭,白嫩嫩圆胖胖的包子肥嘟嘟的挤在塑料袋里,他举起来对阳光看,闻到浓郁面香。他想,他要娶晏辰;


他走在回家路上,斑马线另一端站刚下学的一对兄妹,妹妹五根手指紧紧捏着哥哥的衣角。他想,他要娶晏辰。


“不可以。”母亲细致的给白菜肉卷里塞肉馅,头也不抬的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妈妈。”他耐心的劝,身体站的笔直,毫无退缩之意,“您至少见一见她。”


“我不见她。”他母亲也失去耐心,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她是个自然人,就算她不说,你要融入她的家庭,能保证一辈子不出差错?”


“我在自然人的社会里已经生活二十多年——”


“你忘记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吗!”母亲提高声调打断他的话。


哦,他父亲。庄城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他父亲在他幼时意外身亡,不敢往细里深究原因,但又心知肚明,只能面对焚化炉默默把手心掐出血迹来。


当晚他若无其事的回他和晏辰的那个小巢。过两日就是毕业典礼,他的小女朋友正对着镜子发愁发型。听见大门咔哒一声响,从房间里探个脑袋语调软软的问他意见:“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显得不庄重?”


他很认真的想了想:“刘海。用偏分吧。”


“怎么偏?”


庄城在原地顿了一顿,迎着夕阳的余晖走过去。他指头伸到一半瑟缩了一下,好像有些生硬的挪动指节,拨开她的发。他指尖和她的皮肤若即若离,偶然有蜻蜓点水一样的接触。晏辰鼻尖的热气凝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成为微弱的湿意。


“庄城?”察觉到男友的不自然,她直觉的要抬头看。可是他手掌先一步虚拢在她眼睛上,不容置喙的拒绝。掌心下皮肤柔软温润,琉璃一样易碎,好像下一秒就会和他父亲一样躺倒血泊里。他贪恋的这一切,都在母亲的言辞厉声中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


“没事。”他只轻轻念这两个字,好像只会说没事。

 

事情的急转直下是毕业典礼那天,拨穗仪式晏辰排在庄城前面,准备下台阶的时候听见整个礼堂都是她男友的声音:“我有件事想说。”


全体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台上,人工打光一样。晏辰和领导一起愣在原地,共同见证了一场轩然大波的起始——


庄城目光从观礼席母亲陡然站起的身影转到女友惊愕的脸,一字一顿:“我是改造者。”

 



 

第二个曝光身份的改造者,并且是自愿曝光。


当初的改造者项目毕竟是合法的,政府最终不得不出面庇护。可是能做到的也只是片面,工作人员最后离开的时候劝他短期内最好不要出门——善意的也好怕他惹来更大麻烦也好,总归他表现的十分听话。


小公寓的门因这几日的媒体记者来访已有向内凹的趋势,要用力好几下才能关严实。庄城没有修的意思,整日整日把自己埋在被褥里昏天黑地的睡觉,偶尔一掀被子一身的汗。可也到此为止了,改造者,身体自我调节能力近乎完美,怎样的摧残换来的也只有清醒,日复一日的清醒。


把他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拽出来的是他睡梦里听见大门那咔哒一声。庄城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跳起来。晏辰一个自然人当然跟不上他的速度,被无情的关在卧室门的另一边。


“阿城……”晏辰无措的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庄城在门内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要用力咬住衣袖才能忍住不回答她的话。他牙齿间已经能感受到断裂的棉纱纤维,可外面那个女人还在一声声的唤他:“你要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吗?你要用这种方式来跟我谈分手吗?庄城!我跟你说,我已经跟家里人讲清楚了,你是改造者也好自然人也罢,你就算是条狗是只老鼠,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狗?老鼠?她怎么能这样糟践她自己……他莫名的想笑,嘴巴咧到一半,喉咙里却涌上来甜腥的味道,不由自主的猛烈咳嗽。


她显然听见,加大了拍门的频率:“你是不是傻子?你暴露了,我是改造者的女朋友,不比你少受关注。你发言之前都不问问我的意见,现在分手也要这样冷暴力处理吗?”


好好好,他的错。他翻转过身子贴着门慢慢滑落,夹在咳嗽里几不可闻断续说了句:“抱歉。”


又是抱歉,他只会说抱歉。晏辰火起,蹲下来摸寻到声音传来的位置狠狠擂了一拳头:“你都不会解释的吗?如果我没有先去找你母亲——”


剩下话不好说,也都默契知晓。庄城当然不会冲动做事,他父亲死的蹊跷,谁做的无所谓,重点在于他意识到改造者身边的人都生存在险境。只有曝光他才能迫使政府出面、媒体关注,哪怕只让人在伤害他们之前有所顾忌也好。


庄城听见晏辰微弱抽泣声音,很烦躁的扒了扒头发。她怎么又哭,又被他惹哭。


“而且,”她悉悉邃邃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这个你都买了,是打算一辈子不给我么?”


完了,她是从哪里找到——庄城不用想都知道她现在手心里是什么。他得的第一笔奖学金,数额不多,胜在有意义。也买不到什么好戒指,戒托上镶一枚廉价红宝石。


那边又传来衣料摩擦响声,他听见她坐在地上,说话声又近了一些。两个人隔了一扇门板背靠背,各自给各自一个孤独的拥抱。这一回她语调终于平静,甚至有些哀求的味道,“我们结婚吧,庄城。”


夫妻是什么?可予沉默为对峙,也可予缄默作支持。庄城抬头看窗外,傍晚的微光像临别时的一个招手,从窗格里渐渐隐去。


挺俗的,和过去告别什么的。


可俗就俗吧——


“好。”庄城听见自己说。

 



 

他们在那个春季结为夫妻,又在同样的春季分道扬镳。


小夫妻头两年很是过了蜜里调油的日子,某家媒体还专门开了个栏目记载异族婚姻趣事,颇有人气,且给他们带来一笔不菲意外收入。对于名正言顺的爱情人们总能给予最大限度的宽容,历经千帆终成眷属更是脍炙人口的话题。某次采访里记者调侃庄城,说您妻子手上的戒指也未免有些寒酸,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貌合神离。


晏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正色说:“钻也好金也好,也只有送的人和戴的人知道内涵。就像你们喜欢称呼他为‘勇敢的改造者’,可在我眼里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庄城,我爱的人而已。”


人人为这个女人说的话叫好,受到鼓舞,短短半年时间又接连站出来两位改造者。其中一位和她的自然人丈夫已相守4年。坏就坏在这里,突然有人意识到:为什么这两对夫妻都没有孩子?


爱情爱情,有结晶才算完美。哪怕童话也喜欢以婴儿啼哭为结局,更不提现实里还有人喜欢把这小东西当做愚蠢的情感黏合剂。


真相爆出来的时候晏辰正在洗庄城昨晚熬夜看球赛摆了一茶几的零食盘子,电视里女主播高亢且略有兴奋的语调和电话铃声一起传过来。她一个不留神后脑勺撞在上方橱柜底,疼到眼泪直飙。


当年研究所的绝密文件被扒出,加上对改造者志愿者的检查结果,“生殖隔离”用了加粗红色的最大号字,映在每个人视网膜,生怕被忽视一样。


晏辰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手机,手上沾了油,金属外壳的小长方体就在矮柜上头,她扒了好几次都没能让它安然待在手心里。最后一次手机震起来,在木质台面上打着圈儿,来电人那栏刺眼的两个字,是一个女人能给爱的男人最亲密的称呼。她眼睁睁看着手机从她指缝间滑落,摔在地毯上无声无息,连一丝回应都没有,好像根本不知晓她此刻内心惶恐。


晏辰颓然跪倒,双手虚虚覆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辣椒油作用,泪水大颗大颗滴在手心里,聚了毫无用处的一汪。

 

庄城的母亲来找的晏辰。


庄城父亲死的早,然而这似乎并不是让眼前这位女人看起来不容拒绝的原因。她开门见山:“你们不适合,还是早分开较好。”


晏辰抬眼看她,惨然笑了一笑:“您是为谁而来?”


庄城母亲并不说话,坐的是餐馆临窗位子,她只抬手腕敲两下桌面,镜子一样,映外头斑驳树影。晏辰只眼一扫就明白,也不废话,点点头就站起身离开。背影萧瑟,如同诉说某种诀别。


她可以不要孩子,庄城也可以不要孩子,但是改造者不可以。


他们是基因改造仅成功的一批,数量稀少,标签可直接写“濒危”。这种情况下生育早已不能由他们个人决定,各方面都要求他们把基因传下去。


她推门出去看见树下立着青年颀长挺拔的身影,隔一道马路,像隔一条不可逾越长河。


庄城只是一个优良基因的承载体,失去传承等同于不可饶恕。她此时看他像看着一只装的沉甸甸的箱子,人类的外表只是皮囊。那么残忍,只得仓皇的用力扭过身去。

 



 

名字签千万遍,只有那一次握笔如握千钧。说起来都是臆造来的担负,他名字末尾那一笔拖长,心里头什么东西也随着轻飘飘的去了。


隔了一个月,他在餐馆里等到离婚后再没见过的晏辰。


容貌是清减了些,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时也依然腰板挺直。她松松绾了头发,让他想起初见时礼堂里晏辰一袭素白裙子,发尾也这样压在衣领里一小束,握着话筒的指节处崩的发白,声音怯怯的像嫩豆腐一样。转过脸质问他又像只受惊小鹿,只会虚张声势拔高语调。


他那时感觉像看到他自己。谨小慎微长大,不敢表现出不同于周围人一丝一毫的特殊。也只有那一次他把控不住情绪嗤笑出声,因为的确觉得讽刺。他像洪水里一棵树,不寻求解救,可也找不到解脱之处,是自身难保,怎么去做别人的英雄。


可他也感激自己这唯一的一次失控,遇见晏辰,像芳龄少女看见橱窗里聚光打亮的一颗无絮玉石。


晏辰屈指在餐盘上敲了一敲,先开了口:“最近可好?”


“尚可。”


不好的反正不会是身体。结婚那夜两个人梳洗出来,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坐同一边床沿都觉得面红耳热。庄城先站起来,她很是瑟缩了一下,他却只是走到另一边去,和她背靠背的姿势。窗外漆黑夜空描了一片妖娆紫红色的光,不知哪处正灯红酒绿。他踌躇了半晌:“居然真走到这一步。”


没想到新晋妻子反应倒很大:“你别现在跟我说后悔!”


“没有,只是……”他赶紧否认,话聚在舌尖,反倒不知怎么说,“夫妻该是共同个体,此时倒真切觉得对以后并无太大把握。”


她笑:“你看,你不懂病痛,不用发愁到中年脱发啤酒肚,也不会罹患绝症。我觉得这样挺好,想必不出意外是我先你而去。就当做是我小私心,我不乐意看你死去,却希望是你送我走。”


庄城默默无语,非常佩服她。结婚初夜,居然能把天聊死。


“庄城,我父亲死于一场爆炸,得知消息时我在写作业,计划等他回来有两道题要问。明天和意外永不知哪个先来,可我能确定的是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幸存者在我墓碑上刻字,也会在我名字前冠上‘庄城之妻’的前缀。”


她所要甚少,恰好他完全可给。


如今这一点他也给不了了。


庄城察觉到自己情绪波动,手在桌面下暗暗揪紧了桌布。他清了两下嗓子:“房子都已过户给你,如果有不方便可自行卖掉,不必同我打招呼。”


她察觉到异样:“你要去哪里?”


“该去的地方。某军区有一项任务,非改造者去不可。”


“危险吗?”


“对自然人来讲或许是——”话说到一半,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晏辰这才来得及环视餐厅环境,旁座客人、服务员,看起来都有些眼熟。不起眼角落相对而坐一家三口,她盯着瞅,恍然大悟,可不是隔壁邻居。


她情不自禁笑了两声,干巴巴的:“能不能再见你了?”


“也许。”


“可否单独见你?”


庄城没说话,抬眼看她。眼皮搭了一搭,嘴角扯出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天边响过一阵滚雷,天与地间骤然降下一道水幕。世界在那一刻黑了静了,晏辰胸口那里炸裂一样的痛,大汗淋漓的睁眼醒来。




 

她女儿还在耳边絮叨:“主动脉夹层,你能不能省点心?医生都让你好好休息,才躺几天就要到这种地方来,晦不晦气。”


晏辰只能顺着说“好好好”,眼睛却一刻不停的数着沿路的数字。到底是年轻人眼力更好,一眼圈中目标:“妈妈,这里!——庄、城,他是谁啊?”


晏辰摆了摆手,挪到那座汉白玉的墓碑前停下。只简略刻两个字,生平都写的潦草,像刻意的一笔带过。


嵌的照片倒是年轻模样,望镜头的目光沉沉,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不满意地咂了咂嘴,手指抚摸过青年的脸,“又黑了些,刘海也太乱。”


好像真是老友重聚,索性席地而坐准备聊一番酣畅淋漓的话。可到头来也只是叹一口气,最终是因为许久没有眨眼,不得已眯起了眼睛,擦一擦眼角的水汽。


“到头来,你还是这个死样子,是我老了啊。哦,你别介意,我带了和别人生的孩子来见你。”她丝毫没在意女儿就在身侧,左右看了一圈,“啧,这排大概葬的都是你同在那场事故里死的战友吧?你看你,还改造者,最后不还是和常人一样。”


刚巧有排南归雁自头顶飞过,谁都没反应过来啪嗒一声,白色的一滩就顺着墓碑缓缓淌下来。晏辰女儿耳边爆出来一阵大笑,她从没看母亲这么开心过,眼泪都乐出来。边笑边抖开纸巾,缓缓的、仔细的把秽物擦掉。


那掩盖在时光长河里彼此握的一双手,好像也就同墓碑上的污垢一起,一拂就散了。


她女儿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晏辰回身望她一眼,耸了耸肩:“别担心,也别顾虑。这个人曾经说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前者当然食了言,不然也不会有你。后者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你看这两边挤挤挨挨的,哪儿给我留了位子——”


话戛然而止。


晏辰突然迈开步子,身形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中老年来说算得上矫健了。和她擦身而过时有种莫名的香气涌进她女儿鼻腔,她想母亲几时会喷香水了?


晏辰在庄城墓碑的正后方停住脚步,怔怔的看着眼前,喉咙里极响亮的哽了一声。


她女儿凑过来,是一座突兀的光秃秃空碑。也不能算什么都没有,在一角有雕了一丛模样奇怪的花朵。


她下意识的想开口问,可是抬起脸却看见母亲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她哭的毫无矜持,哭的——像个少女一样。


背靠背的姿势。如同她和他隔一扇门板,如同他和她守一张床的两端。


晏辰想起见他的最后一面,四周监控的眼神小刀子一样把他们肢解到鲜血淋漓,长方形餐桌像诺亚方舟,承载两个孤独单纯的人类。庄城的手就摆在桌沿,离她至近又至远。


他永远都是改造者,人工投入大量财力物力的产物,出生就无法选择命运。能容忍他任性二十余年已是上天怜悯,怎么能幼稚的以为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妄图获得权利。


可还好还好,他也足够幸运。此生也算完美结局,虽然时时在等待一场没顶浪潮的来临。

 

“可否单独见你?”


“当我再无可用之时吧。”


“譬如你死——”


“譬如我死。”


只能用死亡卸去桎梏,得尝以最初的面容相爱。

 

“譬如你死。”


“譬如我死。”






图片作者:サケカス

图片来源:http://www.pixiv.net/member.php?id=3527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