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草威
1.
刚加入锤子不久时，有天忽然听朱萧木说，我操，我今天 30 了。我一愣，问他，你准备怎么过？他想了想，说，应该是加班吧。这话让当时没什么工作经验的我感受到了一次小小的震撼，以及惊吓。
很可能是从那开始，我对“正在创业”这个概念逐渐清晰起来，我在此之前想象的那种坐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的豪迈画面，虽然也偶尔出现，但它只是点缀在漫长的工作中，这几年的大部分时间我是在重度焦虑和轻度焦虑的交替中度过的。
忙碌是这几年老朋友们对我的主要评价，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个创业者的样子，进而我察觉到在那些目光里突然包含了一些莫名的敬畏，就好像我是一个战争年代的军人。先前我写文章说，我觉得创业者是和平岁月里的战士，他们每天都可能头破血流，只是不会真的流出血而已。我每多在这里工作一天，对这个身份的理解就越加深一点。
手机业大概是这场战争中最惨烈的一个战场，巨头们的厮杀已经腥风血雨。作为一支小部队，无论多么精锐，你面临的首要问题都是生存，但与此同时，你要时刻有异军突起的梦想和准备。我想没人喜欢过度的劳碌，可是你只要站在这里，就要完成战斗，直到你退出，或者你胜出。而这战争何时结束，没人知道。
在凌晨的办公室里，我常常觉得身边坐着全望京最困的一群人，他们打着哈欠为了完善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有时会耗费一整个晚上。在别的公司，也许不会这样做，我猜。
我看过不少人说，如果一个人天天加班，那不是人有问题，就是公司有问题。我觉得这说法有几分道理，可是我有时又觉得，当你屡次处在逆境或绝境中，为了一个宏愿，出于对长期战略规划的考量，即便懂得那些道理，看到了那些出现的问题，也只能继续坚守着眼前的阵地，去等待一个时机的到来，这个时候除非你死心，否则只能让自己超频运转，只能扛下那些艰辛和痛苦。
由于长时间过度的压力和疲惫，在每一次大型活动结束之后，总会有几个亲密战友选择离开，有时候大家忙到连散伙饭都找不到时间吃，甚至已经酝酿好了伤感的话，却来不及当面说出口，只能在微信里匆匆道一声好运。不过也没那么伤感的是，这些离开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没过多久就又相继回来了，因为锤子科技这家公司的气质和氛围实在太特殊，即便是在北京这样的创业圣地可能也是独此一家，它已经成为了一些人的烙印。大家再见面时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真的像并肩多年的老战友又在同一片未完结的战场上重逢。
我认为有一种创业者，他们的心灵秩序和常人是不一样的，甚至和常人的想象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失心疯般地追求所谓“成功”，他们孜孜以求的目的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究竟会不会被改变，也想试试自己能到达的地方到底有无极限。
2.
上个月的 15 日，是锤子科技成立 5 周年纪念日，我们原本计划大肆宣传一番，但因为新机刚刚发布，正是销量上较劲的时候，所以讨论后决定索性把那天变成一个销售的节点。像 30 岁那天的朱萧木一样，锤子科技的这个生日也献给了工作。转天凌晨，销售部的同事发来战报，那一天成绩不俗，远超我们预先的设想，我觉得锤子科技是个人的话，Ta 会喜欢这份礼物。
5 年时间对于一家志向远大的公司来讲并没有多长，但锤子科技，似乎开采了时间的深度。这些年它承受的质疑和期待一直是相当的，它习惯了在冲撞中前进，在风暴中独行。媒体朋友们都知道，把锤子科技放在标题中，就能产生流量，它的新闻再小都能引发讨论，而且其深度和广度远远超过业内的其他厂商，好像那已经不仅仅是科技界的事情。这家永远处在运动中的公司，不知不觉在人们心里走了很远。
我们没有请任何明星代言，仅仅依靠着社交网络和媒体的力量同消费者保持着联系，却获得了非常奢侈的沟通空间，凝结了非常深入的情感连接。我经常在微博上看到素昧平生的人，对这个公司说着一些肝胆相照的话，说真的，我觉得这是很美妙的关系，因为那不是被安排的，也不是随机的，而是基于了解、喜欢和信任。这是这些年最幸运的地方。
朋友向我展示她的一个微信群，几年间群名一直在变，在拉长，目前的长度已经相当骇人：锤粉转黑又转粉再转黑再转粉。我看完后暗暗好奇，这个品牌做了什么，能让人这么百转千回？如果是两个人这么爱来恨去的，那应该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吧。
不过，话题性太强也会产生副作用，有朋友就告诉我，很喜欢你们的产品，但也确实有压力，害怕一拿出来就被人说我跟你们是一伙的，太容易被谈论。我能理解他所说的压力，事实上这也在困扰着我们，本来做的是严肃的实业，可因为不断的争议，人人都在口头上消费它，它就不可避免地娱乐化，口水化，像一个娱乐明星。
我想，凡事有利有弊，得到了争议的好处，就要接受它带来的影响。但是在舆论场里经营品牌的过程中你不得不去面对一些曲解和误会，因为很多人知道了一点片面的信息，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作出评价和猜测，子虚乌有的事情会滚雪球似的变成巨大的公关事件，警报随时拉响，这时作为一个小团队，你不借助外力，就要选择正当的方式去回应他，并且要避免伤害合作伙伴，一件小事就变得非常劳心劳神。
最刺激的是，你的一举一动，爱你的人，恨你的人都在盯着你。我经常看到我们的微博下面，有人毫无来由地撂下一句阴损恶毒的话，随后我们的支持者就在原微博下面留言互呛，这时这个人马上跑到自己的微博上，晒出一堆遭受攻击的话，得出结论：锤子科技已经没法批评了。好像他又成了受害者，完全忘了这件事最初因谁而起。
其实我能理解那些总想跑到你的地方来恶心你的人，但我理解不了的是主动挑衅的人竟然心理素质还不行。
在所有恨意当中，那些动不动就要讽刺你的支持者的人，是我最厌恶的。他们总是费尽心思想要证明你是假的，证明自己是聪明的。在他们的逻辑里，骗子的支持者只能是傻子，而狂热的那部分，还是疯子。讽刺傻子和疯子有什么错吗？在聪明自信严重超标的评论者看来，这就是一个没有破绽的逻辑闭环。
很多老同事说，在锤子的这五年相当于其他公司至少十年。我想除了累，也是因为内心的波澜太过强烈。其实欣喜、感动、不解、难过、憎恶，这些情绪在哪里都可能获得，只是在锤子科技，它们的强度高了好几个等级。
3.
印象里的每一场发布会都像是一次夺命的演出。如果 the show 不是 must go on，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力气和勇气坚持到最后。
在那些将近万人的现场，最提心吊胆的并不是现场秩序或者有什么突发状况，而是在上场前，演讲内容还在一直删改，甚至人已经站在台上，幻灯片仍不是终稿。每一次我都坐在直播台心惊肉跳地等待，因为作为官方的媒体人员，我还不清楚要直播些什么。直到灯光暗下，欢呼响起，才从前线赶来一位设计师，递给我一个U盘，里面装着开场前最后一版 Keynote 。
我和同事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图、切图、编辑文字，一边默默祈祷不要出现意外，毕竟台上站着一位二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的中年人。
后来我逐渐理解这种惊险时刻发生的必然性了，因为有创作型人格的人通常都有这个要命的特点，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把作品拿给别人看的，他永远不满意。当他在创作的时候，谁催他都不管用，他只听命于 deadline 。
我听老罗说过很多次相同的话，他说外界总是觉得他能说，站在台上一顿吹，然后发布会效果就特好，其实根本不是的，一场两小时的发布会，至少要在脑袋里筹备两个月，所以每次都超时，想说的太多，因为他把这当成自己的作品。
还记得上个月坚果 Pro 的发布会吗？那是一个特殊的案例，我们在发布会过程中设计了一个先抑后扬的情节，但如你所见，控制上出了些问题，前边节奏过于拖沓，后边情绪过于激动，是失控的表现。
尽管从数据上看非常出色，但以锤子科技的标准来说，那场发布会办砸了，配不上坚果 Pro 的产品。可是，我又隐隐有种感觉，那可能是一场会被载入史册的发布会，因为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如果锤子科技不再冒这个险，那么未来，恐怕你再也见不到这么有张力的发布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