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2013年夏天,我从就职一年多的一间国际NGO乐施会辞职,停了在北京房子的租约,把行李处理掉,然后把自己丢在了一间破烂的酒店里,还记得房间里空调漏水、厕所的气味很难闻,一时失眠了,觉得无处可去。
那个晚上,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朋友的朋友是一位美国记者,正在找一个能在那个夏天帮她的“fixer”,问我是不是认识合适的人选。我激灵一下秒回,我认识一个很适合的人选——我自己。
当然我辞职就是想做记者,很巧合的是在下定决心要做记者的那个时间点,我遇到的题目,便是跨境的国际报道。
合作的记者现在已经很资深了,不久前回到中国驻站,但当时她还是美国一家新媒体的年轻记者。她申到了一笔来自一间国际新闻中心的基金,做的题目是中国的南水北调。她是华裔,但当时还没有很多的中国经验。
“fixer”,就像字面意思那样,是那个能够帮你搞定一切的人——在新闻界,他们是帮助外国记者完成各种采访任务的人,通常都是本地的记者,从找线索到找信源,从旅途安排到采访翻译,无所不fix。出于种种原因,这些大型媒体机构大多不会直接让这些本地的fixer成为签约记者;总部的编辑与自家记者紧密联系,记者再在现场与fixer一起去寻找那个语境里的故事。
现在回想,理论上,我不是最适合这个题目的fixer。中国有一些以为外媒记者fixing为职业的人,他们人脉广泛,熟悉外媒、也熟悉中国,但比较贵。我则是一个刚刚从国际NGO离职、虽说在香港念过新闻学院、但媒体经验几乎为零的newbie。还好那位记者当时也很年轻,大概感觉到我会很努力来做这件事情、感觉到我不会太计较为这一份任务作出的得失,她便给出了一份信任。
我们两个有些莽撞地在中国做了好几个星期的采访。她是拿着记者签来的中国,除了去到几个关键的工程沿线现场,我们一路理直气壮,竟也敲开了从地方到北京几个关键政府机构的大门。这篇报道后来也获得了美国新闻界的一个奖项。现在觉得自己当时很幸运,我没有在这份突如其来的任务上撞得头破血流:在中国帮外媒做采访,多容易撞得头破血流呀。
那时,我只是很高兴在无处可去的那个夏天有这样一份尝试,并且与她成为朋友,一路来都可以在记者这个职业上相互鼓励。其实,这份经历还给我种下很多有益的种子:一是,相信直觉、信任你的伙伴,这份信任可能需要你 take a leap of faith(大胆一试);二是,即便莽撞地闯进去也有好的收获,这是对我自己take a leap of faith。
最后还有,那一程下来,我大概确认了,除了参与报道,我更渴望拥有写作的权利。换句话说,我不愿再做别人的fixer了。其实这位记者有在报道最后给出我的名字;但对我,这不只是署名的问题,而是对搭建叙事的权力和能力、对实际手敲键盘写出故事的一种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