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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为《遇全球最重罚金:优步在台攻防战》
罚金总额打破新台币6000万元,先后遭到勒令停业与撤消投资许可,优步依然与台湾政府对抗到底。
台湾“立法”部门修法重罚优步(Uber),自2017年1月6日起,优步面临最高2500万元新台币的罚款,加入的司机也会遭重罚,罚金最高10万元,并吊扣驾照与牌照,抓一次罚一次,越罚越重。这是横行全球的优步所遇过最重的罚金,比德国每次违规开罚25万欧元还重。
2016年6月28日,中国台湾,当日下午2000辆计程车占领街道,抗议优步载客、严重影响有牌计程车司机生计。
对台湾交通部门而言,优步是一家霸道到不可思议的公司。这家公司不照章登记,不照章纳税。交通部门不断开罚单惩罚它及其加盟司机,但它依然我行我素,宁可不断付罚金,连司机的罚金也包下代付,公开对抗长达四年。罚金总额打破新台币6000万元,先后遭到勒令停业与撤消投资许可的处罚,优步依然与公权力对抗到底。
台湾的出租车业者则被优步旋风打得一头雾水。论技术,台湾出租车早就有以卫星接收器掌握车辆位置以调派车辆的车队,手机App叫车服务推出早于优步;论招牌,出租车有车行投保的高额责任保险,有24小时行车监控,车辆有车龄管制与年度验车保障,司机经过职业驾照考试。而优步的上述保障都挂零:责任保险朦胧不清,车辆状况靠司机良心,司机单靠一般驾照就上路载客。
然而,优步深受消费者欢迎。台湾的出租车多达8万余辆,经营数十载,全面覆盖市场,异军突起的优步在消费者热捧中迅速蹿升到1万余辆,大口分食出租车市场。即使媒体不断批评优步,但消费者越来越倾向用App叫无牌、无保障的优步。
台湾出租车的服务品质一向遭诟病。司机给乘客的既定印象是粗暴、惹不起,拒载与绕路稀松寻常,在乡下惯例不跳表,不少司机喜欢对时事政治高谈阔论。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很辛苦的行业,入行成本不低,大部分司机在入行时向车行贷款买车或租车,每月的还贷或租金高达新台币1万到2万元。出租车又是高风险行业,保险费高昂,还有靠车行与卫星的月费用。台湾大学毕业生起薪约2万余元,出租车还没有上路,每月的成本就相当于一个新人月薪。出租车司机要挣钱就得过劳驾车,每天跑车十余小时才能抵过成本。勤于跑车的同时进一步增加油钱支出,一般出租车每月要花1万元以上加油。天天开十几个小时,车辆零件折旧耗损高,又要增加保养费,司机只好更拼命。生活如此辛苦,脾气焦躁在所难免,绕路等贪小便宜之举也是人之常情。
政治斗争加深了搭乘出租车的痛苦。民进党起步之初,设置大量违法的地下电台来宣传抗争理念,特别是拉拢出租车司机群体。电台是司机漫长工作中的唯一消遣,地下电台大受出租车司机欢迎,台湾“清华大学”教授彭明辉指出,民进党的“先进们花了许多心力在教育选民,以致于出租车司机各个变成能言善道的传教士”。1990年代的政治暴力抗争之风,深深影响出租车司机的心态。地下电台经常号召出租车参加示威,百辆抗争车堵塞在主要道路是台北20年前常见街景。躁烈氛围中,出租车司机们日趋暴力,乘客受害时有所闻,同行械斗更是惊人。1995年8月,台北的两大车行因为擦撞纠纷引爆大规模械斗,双方以无线电呼叫同车行驾驶支援,在台北闹区罗斯福路堵路巷战,以自制汽油弹互掷,堪称台北史上最大械斗,这一幕再现于刘德华主演的著名电影《黑金》里。
1996年,民进党妇女部主任彭婉如搭出租车惨遭劫色杀害,震憾一时,促成出租车纪律重整。今日的出租车司机领牌均需良民证(无犯罪证明),稍有前科就被禁止,出租车业者则使用卫星定位掌握每个司机,有效管控司机。地下电台则在陈水扁执政时遭严厉整顿,暴戾之气大为减消;再者,出租车是苦劳行业,今日台湾年青人多不愿从事辛苦行业,所以出租车司机大多在45岁以上。20年后,虽然仍有部分出租车司机态度粗暴、好谈政治,但整体服务质量与安全度已经大幅改善。
若遇到出租车司机不开空调、不按乘客意愿调整广播、车内有香烟味、座椅不清洁、绕路、拒载,甚至口出秽言谩骂时,乘客普遍选择隐忍。优步的成功,在于完全推翻出租车的刻板印象。台湾地狭人稠,加油修车贵,停车更贵,养辆私家车一年少说要花10万元。对于有相当财力的私家车主而言,开优步没有必要如出租车一般拼命和贪小便宜,服务品质有先天优势。单靠车资是不足以打败出租车的,超出乘客期待的服务才是优步在台湾真正的成功之道。
以司机数量粗算,优步占有约20%之出租车客源。在出租车市场早已饱和的台湾,这是十分惊人的成绩。然而,优步是法律管理上的炸弹,它太霸道了。
2016年12月26日,中国台湾,优步举行“Uber留下来”嘉年华记者会,抗议当局。
在2010年运营的优步由投资公司投入数千万美元巨资扶助,一夕之间成长壮大,是近年创业投资的惊奇典范。作为冒险创新事业,虽然技术成功,但态度异常蛮横傲慢。优步的经营业务是“运输业”,这是全球相关主管部门不约而同的共识,但优步定义自己是网络平台服务业者,而非运输业者,因而全球各地只肯登记为网络资讯公司,坚决不肯负起运输业者的义务。面临主管部门的取缔,优步总是横蛮反抗,激情指责主管部门以跟不上创新的落伍思维欺压创新,动辄号召优步用户向当局陈情施压,进而进行政治游说、雇律师与政府打官司,甚至以代付司机罚款等极端方式,悍然拒不登记运输业。
优步在台湾坚持只登记为“数位服务”公司,不肯登记交通运输业,公路总局裁罚多次。优步为司机缴罚单,执意继续营业。交通部门在2014年勒令优步停业,优步却提起漫长的行政诉讼。优步律师非常高明,以警方裁罚时处分书记载节略为由诉请撤销裁罚,又以交通部门只能罚汽车运输业、而优步注册的宇博数位服务公司所登记的业务没有汽车运输业为由,诉请撤消勒令停业处分。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在2015年11月判处交通部门败诉,这份判决则在网上广泛散播,成为对交通部门最惨重的羞辱。
优步的营收因为游走灰色地带而大得其利。出租车是营利事业,车行要缴营业税与营所税,出租车司机要缴所得税。优步在台湾的收入却无法课税,因为以信用卡支付车资,公司对司机抽取的高额收成金收入由境外信用卡公司扣款,从未对台湾税务部门申报营业税与营所税;其次,加盟司机也不缴所得税,优步并未对加盟司机提供报税所需的扣缴凭单。
优步有巨额营业收入而拒不缴税,引起激烈争议,但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优步在台负责人顾立楷于一次访问中高姿态指出:“台湾法规还没法容纳新的产业,包含跨境电商在台没法缴税。”换言之,优步不缴税是税务当局的责任,除非税务当局为优步量身修改法律,否则是无法课税的。顾立楷高调喊话:优步愿意与税务机关讨论这个问题。
优步暴烈的冲撞式经营抵消优步的创意优势,徒然贡献出其足以创造崭新产业的创意,滋养本地起而效之的企业。优步服务常被形容为“分享经济”,而优步正慷慨地重新诠释“分享”一词。以优步冲撞至今的成果而言,优步在台湾遭到重罚,却让台湾出租车开始自我提升。如果出租车固步自封,当Lyft等愿意遵从新市场当地政府法令而具备与优步相似服务的业者来台发展时,出租车恐怕会被市场淘汰。优步退出内地,带出滴滴出行,由内地业者具体实现App叫车之分享理念;优步的货Van退出香港,却启发了GOGOVAN,为货运业者开辟了崭新领域。
特约撰稿/霍安治(台湾)
编辑/陈祥 美编/黄静
本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7年第4期,总第6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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