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道在经过了间水坡梁和黄草崾岘以后,并不是和现在林区简易公路那样下到凤川河畔再东北到东华池,而是由黄草崾岘北随着子午岭主脉转向西北,经过桃花庄,由麻子崾岘和爪子崾岘绕过大凤川河源头。据唐代初年记载,庆州华池县西四十五里子午山有秦时的故道【《史记·匈奴传·正义》引《括地志》】。唐华池县就是现在华池县的东华池镇。由东华池往西四十五里,正是麻子崾岘附近。这说明直道在这里并不是像现在的简易公路那样顺着凤川河向东北行的。
子午岭主脉绕过大凤川源头后,再绕过城壕川(柔远川的支流,而柔远川又为马莲河的支流)就改称老爷岭。老爷岭一直趋向西北,在吴堡川(洛河的支流)源头,华池县紫坊畔公社西北改称黑老虎岭。黑老虎岭并不很长,再向西北,到定边县张崾岘公社,才又有一段称为钻天岭。除此之外,随处异名,都是以梁相称,不再使用岭的名称。子午岭的名称既不再使用,一般也就不把这一段算在子午岭数里。但主脉依然存在,仍是洛河与泾河的分水岭,直至定边县南境,始到平地。
就在这条子午岭北段的主脉之上,现在绝大部分还有道路可通。也有一些段落未见道路。如吴旗县西南,洛河支流三道川源头和华池县北,元城川支流怀安沟源头之间一小段,今图上未标出道路。不过这一小段只有三里,山头岭上不仅平坦,而且还比较广阔,看来原来是有道路的。在华池县老爷岭林场附近的老爷岭上,像子午岭南段那样,也有一段简易公路。而定边县南的张崾岘公社,北至定边县城,则早有公路通行了。
这条子午岭北段上的道路应该就是直道的旧路,这样说有下面几条理由:
(一)前面提到的唐初记载所说的华池县西四十五里子午山上的直道就是第一个证据。既然那里有直道的遗迹,就说明了直道依然是循着子午岭的主脉向西北进展的。
(二)从子午岭上现存的直道遗迹看来,直道是一直循着子午岭的主脉修筑的,并未有在中间什么地方下岭的任何形迹。从秦始皇修直道以后直到现在,贯穿子午岭东西的道路是不少的。其中在富县、黄陵两县之间,也就是葫芦河支流川子河和沮河之间有一道分水岭,岭的名称叫做蝣蜒【音yóu yán】岭。另外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古道岭。岭以古道为名,说明岭上的道路来源很早,这条古道岭向西通到子午岭上的兴隆关。虽然有这样一条古道,可是直道并没有从这里下了子午岭,因为兴隆关以北的子午岭上的直道现在还有遗迹可寻。华池县东华池位于葫芦河畔,上面提到的凤川河就在这里流入葫芦河。葫芦河有两个源头,一是二将川,另一是荔原堡川。由二将川再经过白豹川,可到吴旗县南的金汤镇,由荔原堡川再经过樊川可到金汤南面的旦八寨。这里就是宋代和西夏的战地,当然也是通往洛河流域的大路。是不是直道也可以由这几条河谷北行?不是的。因为唐代记载东华池西那段子午岭上直道的遗迹,就可完全否定这样的推测。为什么直道不由这些地方下山?因为直道的修筑正是要避免洛河河谷曲折和横越陕北的横山山脉。因此,华池县的紫坊畔和定边县的铁角城等地附近,后来,虽都有由子午岭下到洛河河谷的道路,可是直道仍然不会中途下山的。不仅直道在中途不会下子午岭,而且就在子午岭上也是循着主脉辗转前进,而不随着附近川道采取捷路。在东华池附近的现在公路,是由黄草崾岘下到凤川河,经过东华池,再溯二将川达到老爷岭林场。但直道却不是这样,它是循着子午岭主脉绕过凤川河和二将川。路虽然远些,却没有上山下川那样一番麻烦。既是这样,就可以附带说明一个问题:二将川的山庄公社附近有一条大路岭,向北直到紫坊畔公社,是不是这条大路岭就是直道的遗迹?不是的。因为这条大路岭长不过二十里,如果是直道,就要由子午岭主脉下到二将川,然后再上到子午岭主脉,那就更加困难。这条大路岭上的大路可能是北宋和西夏在长期战争中形成的,与直道无关。
(三)既然直道是循着子午岭主脉北上的,为什么现在子午岭北段的直道遗迹却是那样的稀少?这是另有一番道理的。前面已经说过,子午岭北段与南段不同。南段是土石山区,而北段却是黄土梁状丘陵。面段迄今还是灌木丛生,植被茂密;而北段却已大量开垦,成为农田,而且愈到山顶岭头,开垦就愈为普遍(这是因为山顶岭头有不少地方较为平坦的缘故)。登上二将川西那段子午岭制高点远望,南北的不同情景立即映入眼帘。南段岭上居民点相当稀少,北段村落较为稠密,也显示出林区和农区的不同。岭上土地成片开垦成农田,势必使直道遗迹受到摧毁。林木既被剪伐,水土流失也随着日趋严重,原有路基即使不被开垦,也难免为流水冲塌。
这里应该涉及战国时期秦国的长城越过子午岭的地方以及它和直道交叉处的所在,来说明子午岭北段上的直道路程。战国时期,秦国所修的长城是由陇西经北地到上郡【《史记·匈奴传》】。用现在的地理来说,是由甘肃的洮河中游,经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南部,再经陇东庆阳地区而至陕西北部黄河岸上。这样就一定要经过子午岭。在什么地方经过子午岭?这要看看接近子午岭东西两侧的长城所在地。根据唐代记载,秦长城在马领县西北一百二十六里【《元和郡县图志·庆州》】。唐马领县今为庆阳县西北马领镇。所说的秦长城实际在今环县北三里【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庆阳府》】。今环县城东北三十里有长城原,当是秦长城经过的地方【《宋会要·兵卷、方域卷》《宋史·郭逵传》】。子午岭东秦长城经过的地方,在北宋时称为长城岭,乃是北宋长期防御西夏进攻的要地。长城岭横峙在延安、志丹诸县之北【康熙《陕西通志·保安县志略》:“县城北上十八峁梁,有营盘峁、大墩梁,东西相望,故垒屹然。又北为长城岭路,由秦王井经河北九驿,至古灵州怀远镇七百里,小范老子所以防西夏也。”】。吴旗县南五里洛河东有一道城墙岭。城墙岭当是长城岭的异名。明代防边,除筑边墙外,并在险要地方设有许多墩堡。在走马城附近就有一个万里长城墩【张雨《边政考》卷二】。墩叫做万里长城,说明是在万里长城之上。明代的长城叫做边墙,不叫长城。这万里长城墩所在地的长城,自是秦时的故城。走马城在吴旗县西南三十里。走马城距环县长城原直线距离七十里,则越过子午岭上的秦长城当在这七十里之内。现在这里的子午岭主脉上确有一段残存的长城,西起环县的营盘山,东止吴旗县的城墙村。营盘山距长城原仅二十里,城墙村在走马城东南三十里。营盘山西北四里就是铁角城,明代于铁角城和走马城设防【张雨《边政考》卷二】,但未闻在这里修筑边墙。这段长城应该是秦长城的残迹。或者有人要说,秦长城的残迹怎么能保存到现在?这不奇怪。在甘肃临洮县境的秦长城有些段落依然屹立【顾颉刚《史林杂识·甘肃秦长城遗迹》】,志丹县北的秦长城故垒东西相望【《保安县志略》上】。这里能有秦长城遗址也不是例外的事情。
这段残存的秦长城共长六十里。在子午岭主脉上的有四十里。因为西端自白涧西南就趋向营盘山,东端由梨树掌转趋城墙村,而营盘山和城墙村都已离开了子午岭的主脉。既然子午岭主脉之上有长城,而长城之下是应该有道路的。这样的道路也就是后来的直道。虽然现在这里的道路已经稍稍离开山头岭上,却不能由现在经过变迁的情况,而说这里的子午岭主脉原来就没有道路。
总起来说,直道就是象上面所说的那样,循着子午岭的主脉,由淳化县北一直达到定边县南。可是这样就引起一个问题:既然直道是由云阳通到九原,则循着子午岭主脉经过定边县南,岂不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怎能够说是直道?其实直道虽有“直通之”【《史记·秦始皇本纪》】的意思,但在这一千八百里的长途中,一定要像古代诗人所说的:“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诗·小雅·谷风之什·大东》】的规模,那是不会有的。
秦始皇之所以选择这样绕个圈子的山路,是有他的道理的。古代人们经过较长时期的体验,选择山路不免有些跋涉,可是到了山顶之后,循着主脉,却是一条坦途。较之山下穿行河谷要方便些【王夫之在《书经稗疏》卷二论述《禹贡》的导山,就曾对这点作了发挥。他说:“夫‘导’者,有事之辞,水流而禹行之,云‘导’可也;山峙而不行,奚云‘导’哉!然则导者,为之道也,洪水被野,草木畅茂,下者沮洳潴停,轨迹不通,禹乃循山之麓,因其高燥,刊木治道,以通行旅,‘刊旅’之云,正导之谓也。”】。秦始皇正是接受了以前和当时人们的经验,才选择这条道路的。何况子午岭的南北两端都已接近平地,还不至于上山下山的跋涉。到了子午岭上,虽然群峰起伏,主脉却并没有忽高忽低的现象,其实这样行山路的道理现在也还是得到运用的。就以子午岭周围的地区来说,现在公路固多行于河谷之中,但离开何谷,行于原上也还不少。在现在看来,由关中到包头经过陕北还是比较捷近些。但这样却不免要经过一些河谷。在以前,不要说更远的秦王朝,就是和西夏相持的北宋,也认为这样的河谷是畏途。再说,秦始皇修筑直道,是出于军事目的,若行军于河谷之中,迂回曲折,难免贻误军机。山路虽远,却较平夷,易趋于事功。北方游牧民族向南进攻,却多喜由川道【道光《榆林府志》卷四〇引马文升《请选差主事赴榆拣选官军》说:“沿边一带山坡重复,崖涧深陡,贼马之来,必由大川而行,宋人御夏,俱于川口修筑城堡。乞寻故迹,相度形势,及时修补。”这虽然是明人论述宋明两代军事问题,其实秦汉时期匈奴向南进攻,也是如此。】。如果守军由山上趋下,选择有利地形,阻拦截击,是易于取胜的。这正是秦始皇采用积极防御战略的表现。由这几点说来,直道循着子午岭北段向西北行去,到了尽头,再趋向北边的九原,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而不是在那里迂回曲折多绕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