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圣经》
金海将鱼倒进船舱,有一条鲶鱼足有五六斤重,跳得老高,拼命往舱外跳。
小木船,两片木桨,两头弯曲,像一枚月亮。船舱不高,金海站起来,船舷只到他膝盖位置,鱼很容易蹦进河里。
金海想弄死它,但手里只有鱼鳞和水草。桨套在船舱两边,太长太重,不趁手。水瓢清脆,容易碎裂,也不适用。他掏出钥匙,钥匙扣上有一把匕首,合起时手指长短,打开后两只手指长短。他想破开鲶鱼,撒点盐晒在船头。
鲶鱼挣扎着,劲力十足。金海刚想用匕首刺进它的肚子,鱼动弹起来。匕首从它头部滑落,刀尖刺到了船底,他的食指,几乎被猛然合上的匕首切成两半。
金海嘴唇紧闭,找到一块擦船的抹布,撕了一条缠在手指上,片刻便被血浸透了它。
金海起床之前,老婆就说,好久没吃鲶鱼了。金海说,鲶鱼越来越少,不一定有。她翻身继续睡觉,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
金海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恍惚觉得自己起床很久了,刷牙洗脸吃了几块饼干,在找一件雨披。睁开眼时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他一惊,慌忙穿上衣服去背船桨。又晚了,他自言自语,又他妈晚了。
他拉门闩的时候,老婆从床上翻了个身说,咦!怎么还没走,天都亮了。他感觉她一直醒着,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金海步子迈得很大,但没力气,就像灌满了棉絮。干燥的胶靴踩过河滩,沾满露水。草滩上一条弯曲的小路,他走过时,并没在意背后的一双双眼睛。
金海举着那只受伤的手,用胶靴后跟猛踩鱼身,鲶鱼很滑,很机灵,迅速跳开。
再踩,依旧如此。
鱼几乎使他丧失了理智。船在河中央慢慢旋转,远处有船往岸边划去,红红的太阳正悄悄升起。
他使劲用胶靴后跟踩去,想跺死那条鲶鱼。船底板出现了一条纸张厚薄的细缝,水渐渐渗了进来,此刻他才发现刚才实在太用力了。水并没有原谅他,继续渗入。鲶鱼安静地靠在船舱边沿,只有胡须轻微摆动,似乎感到厌倦了躲避。
金海想舀水,可是找不到瓢,仔细回想,上船时,根本就没见到水瓢。渗水速度很快,舱里积水片刻便淹到了脚背。他用手捧水,掬的水少得可怜,还从指缝漏了下去。现在上岸,已经来不及了。
进退两难之际,有机动船突突突的声音,他闻到了声音里的柴油味道。所谓的机动船,不过比舢板船体型稍大,船尾处多一台柴油机、一匹挂桨。
从没见过如此破旧的机动船,船身仿佛整个被机油洗过一遍,船上空无一人。在与金海平行的位置停了下来。金海惊愕的不是船舱中的水已经淹到了膝盖,很快就要下沉,也来不及为无人之船而感到困惑。他将桨从船沿的边眼里拔出来扔上机动船,然后捉起鲶鱼扔进船头,鲶鱼依旧一动不动。金海决定放了船舱里其他的鱼,因为老天救了他。
他跨进机动船,船舱中,他能闻到熟悉的气味——他身体的气味,而且他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无数次在机动船上穿过:弯腰在舱中捡起什么——拿着竹篙站在船头——抛锚——划桨,都是他和这条船的画面,未来的画面。
刚跨出门的金海,走到河滩的位置,天色缓缓亮了起来。正当他看着河中央一条条微小的船影移动时,一个黑影跨进他的后门,大门也轻轻拴了起来。
一个男人踩在他离去之前扔在地上的饼干袋子上,玻璃纸袋发出清脆的声响,滚烫的呼吸弥漫在她的发丛。她问,弄好了?男人说,弄好了,水里泡个几十分钟自动融化。
金海看着船渐渐下沉,直至被冰凉的湖水淹没。绿莹莹的湖水里,能看到它水中的身影。金海走向机动船船尾,机器已经锈成了一堆烂铁,塑料把手变形,到处是油垢。但没理由怀疑这一切,虽然太过诡异,又太幸运了点。
他拿起桨,插进船边的眼洞,刚刚好,仿佛量身定做。
他划着沉重的船桨,向岸边前进。桨划起、划落,每次入水之前,他都能清楚记得一些事。可这些事并未发生,和预感很像,是关于未来的记忆,很矛盾的想法。金海打算明天把活儿交给弟弟,鱼也给弟弟。他想晚上吃了鲶鱼,明早多睡一会儿,陪陪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