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语中已经有如此多失误,区区 n/l 不分,f/h 不分又算什么?
文◈马马马
文章经授权转自公号视知(ID:shizhimedia)
生活在幅员辽阔的中国,不同方言区少不了互嘲口音,比如北京人的“胸是炒鸡蛋”、苏州人的“好奔溃”、四川人的“里哟热泪卢”、福建人的“喔细胡建棱”、湖南人的“大弗兰”“牛年酥”。
作为 n/l 不分重灾区的四川,和 f/h 不分代言人的福建,谁离普通话更远?
接下来你将看到:
n/l和f/h都不分的闽方言要哭了
古代人怎么说话?
n/l不分、f/h不分,是因为他们比较笨吗?
被群嘲不敢张口了怎么破?
n/l 和 f/h 都不分的闽方言要哭了
首先要帮四川朋友澄清一件事:“牛奶”“调料”说不清的远远不止四川人!
中国方言的分区,现代较通行的是七分法:官话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闽方言、粤语、客家话。其中官话方言又叫北方方言,分北京、东北、冀鲁、胶辽、中原、兰银、西南、江淮八类,与普通话的接近程度递减。
● 1987年版《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徽方言、晋方言和平话独立出来
在这么多方言区里,不分 n/l 的至少有湘方言区、兰银方言区,以及闽方言、中原方言、江淮方言和西南方言中的大部分地区。
也就是说,除了四川人,你认识的湖南人、湖北人、重庆人、甘肃人、宁夏人、河南陕西人、苏北南京人、安徽人、贵州人、广西人,统统有可能 n/l 不分。
而 f/h 不分的锅,就主要由闽方言区的人背了,尤其是说闽南语的厦门、泉州、漳州人。
不过福建人并不孤独,许多海南人和台湾人也分不清,另一大片分不清 f/h 的人群分布在湖南、湖北、江西、四川、广东、浙江等地。
是的,湖南人和福建人既分不清 f/h ,又分不清 n/l 。
那么问题来了,古代人怎么说话?
大半个中国 n/l 、f/h 不分的情况延续了多少年?这就要从汉语发展史说起了。
从先秦到今天,汉语的变化极为剧烈。语言学界一般将其分为上古、中古、近代、现代四段。
按王力先生的划分,商周到南北朝是“上古汉语”,南北朝到南宋前半段是“中古汉语”,宋末到鸦片战争是“近代汉语”,“五四”之后是“现代汉语”。
我们现在听到的 n/l 不分, f/h 不分,很多是古人发音习惯的遗迹。
先秦时代,n和l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声母,那时候人们喊娘就是娘,打狼就是狼。但是最晚在唐五代时期,甘肃河西地区就出现了 n/l 不分的方言。敦煌出土的曲子词,相当于流行歌曲歌词手抄本里,以“南”为“阑”,以“赖”为“奈”,以“连”为“年”的现象相当普遍。
江淮地区从六朝开始受人口迁移影响,方言逐渐从吴语变为官话,根据1626年金尼阁的《西儒耳目资》和1888年胡垣的《古今中外音韵通例》推算,最晚到清代中后期,以南京为核心的江淮地区说话已经不分 n/l 了。
● 看懂配图玄机的举个手...
西南官话的情况要特殊一些,从西南到东北,从云南到湖北,n/l不分的问题是逐渐加重的。
这一格局与历史移民相关。云南桂北移民的主要来源是明初以南京为中心的江淮屯兵,加上云南偏安一隅的地理环境,使得云南方言中保留了更多明初南京方言区分 n/l 的语言特征。
而四川和湖北在明清两代曾因为战乱和天灾经历了“湖广填四川”等多次移民,并且这两省地域开放,与周边各省接触频繁,也就跟着成了 n/l 不分的重灾区。
有人脑补福建人笑的时候是不是“发发发发发发”,其实你们真的想多了,闽方言,尤其是闽南语里根本没有 /f/ 这个声母,唐代以前的汉语里也一直都没有 /f/ 。
福建省在南北朝以前属于所谓“百越之地”,到了东晋,中原汉人为躲避战乱入闽,带来当时的“官话”:中州(洛阳)汉语,使百越族语言发生变化。
第二次汉人大规模入闽发生在武则天“征蛮”时期,再次向福建地区输入中原汉语。到唐末“黄巢起义”王潮入闽时,闽方言已基本定型,再之后中原何时出现了声母 /f/ ,闽地人民是不关心的。
● 春秋“百越”
所以,当古代人说“非敷奉微”这类字时,他们说的是“帮滂并明”。上古汉语没有 /f/ 的这一特征不仅仅遗留在号称“古汉语化石”的闽南语里,它还隐藏于我们生活中的角角落落。
例如,普通话把“阿房宫”读作阿“pang”宫、山西地名关龙逢的“逢”读作“pang”、太原南阜的“阜”读作“bu”。
n/l不分、f/h不分,是因为他们比较笨?
嗯哼,这种地图炮我是不会随便开的。
n/l 、f/h 不分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它们实在太像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唐代就开始有人 n/l 不分,为什么中原地区花了两千年时间才出现 /f/ 这个音?
念一下“路东住着刘小柳,路南住着牛小妞。刘小柳拿着大皮球,牛小妞抱着大石榴”,再念一下“红混纺比黄混纺长一丈,黄混纺比粉红绲纺短一丈,问你到底是红混纺长还是粉红混纺长”——如此相似的两组音,分不清楚的好像才是正常人。
n/l 、f/h 的发音部位和方法都极为类似,不过地区性 n/l 、f/h 混读的真正原因,是在很多方言里它们早就不承担区别意义的作用了。
我们把语言里能区分意义的单个发音称为“音位”,每个音位下面还有许多个“可以自由出现在同一语音环境下,不区分意义”的“音位自由变体”。由什么决定一组音是不同音位还是自由变体?
一个重要因素是:听感。
大部分中国人记不住book和boot中的元音谁长谁短,大部分美国人听不出“歪果仁”和“外国人”有什么区别,这是因为汉语英语的音位设置不同,中国人美国人对同一发音的敏感度也不同。
● 人类发音器官解剖图
n/l 、f/h 也一样。“南”和“蓝”、“福”和“胡”在许多方言区里可以随便替换,并不会引起歧义。只不过当这些方言区的人说普通话的时候,他们在自己家乡习以为常的语言习惯,有时候就会引起调侃、误会,乃至嘲笑。
被群嘲不敢张口了怎么破?
人们发明语言是为了交际,而语言的交际功能依托于社会语境。因此,除语音本身的相似度之外,地域、阶层、政治、人口迁移、流行文化等因素都会引起一个族群的语音变化。
大部分情况下,语音变化对本地区人来说都是一种自然现象,而非刻意为之。因此,在普通话推广到全国的时代,受方言影响的各种普通话语音偏误能纠正当然好,实在改不过来就算了,毕竟一两个发音不影响交际,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更何况,如果把我们的口头语言记录成文字,每个人说话都是语法漏洞百出,词汇使用错误,上下文之间逻辑混乱。为了避免出错,中国官员很少脱稿讲话,脱稿的时候说话也特别慢。
口语中已经有如此多失误,区区 n/l 不分,f/h 不分又算什么?
参考资料:
王力:《汉语音韵》,中华书局,2003;
杨苏平:《西北汉语泥来母混读的类型及历史层次》,《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
冯法强:《江淮官话泥来母今读类型及演变》,《南开语言学刊》2014年第2期;
李蓝:《西南官话的分区》,《方言》2009年第1期;
王曦:《与南宋闽方言》,《船山学刊》2008年第2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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