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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豆的舞女 | 川端康成

经典短篇阅读小组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4-07 06:23

正文



山路变成了弯弯曲曲的小路,眼看就要到达天城山山顶的时候,阵雨白茫茫地掠过茂密的杉林,从山脚下飞快地向我追来。

我那年二十岁,头上戴一顶高中生的帽子,上身穿着藏青碎白花和服,下面套一条裙裤,肩上挎着书包。我独自来伊豆旅行已经是第四天了。先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宿,又在汤岛温泉住了二宿,接着脚蹬高齿朴木木屐向天城山赶来。这是在秋天,重重叠叠的群山、原始森林和深邃的峡谷,美丽的景色令人目不暇接;可是我却怀着一颗急切的心情忙着赶路。跑着跑着,大颗的雨点打在我的身上。过了曲折陡直的山坡,好不容易来到山顶北口的茶馆,刚要歇一口气,却不由自主在门口愣住了。因为我的期望圆满地实现了,原来那一行江湖艺人也在这里避雨。舞女见我傻呆呆地站着,马上腾出自己的坐垫,翻过来放在旁边。

“这……”我一时语塞,在垫子上坐下来。刚才一路紧跑,又在门口吃了一惊,喘息和惊讶使我把“谢谢”二字卡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因为紧对着舞女,我慌忙从袖口里掏出香烟。舞女把同伴前面的烟盆拉过来移到我的附近。我还是没有谢她。

舞女看上去十七岁左右,梳着一种很大的我不清楚的古代发型,使得她端庄典雅的鹅型脸蛋看上去非常小巧,却也美丽协调。那样子就像野史中将发型极力宣染的仕女图。舞女的同伴中有一位年过四十的妇女,二位年轻的姑娘,此外还有一位二十五、六岁,身穿印有长冈温泉徽号的男子。

在此之前,我曾经见过她们二次。第一次是去汤岛的途中,她们正好去修善寺,我们在汤川桥附近迎面相碰。那时是三位年轻姑娘,舞女拎着大鼓。我一遍一遍回头张望着她们,心中感到阵阵独自旅行的孤独。后来,在汤岛的第二夜,她们转到我住宿的旅馆里。我坐在楼梯的中间,一边聚精会神地观看舞女在门口的地板上舞蹈,一边想:那天是修善寺,今晚是汤岛,明天她们也许会向南翻过天城山到汤野温泉去吧。翻过天城山有五、六十里山路,我肯定能够追上她们。我这样幻想着,一路赶来;可是在避雨的茶馆里同她们巧遇,多少使我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茶馆的老大娘把我领到一间没有拉门的房间,这间房子平时好像空着。俯望山野,美丽的峡谷深不可及。我打着寒颤,身上到处是鸡皮疙瘩,牙齿喀刺喀刺作响。我对端来茶水的老大娘说道:

“真冷啊。”

“哎呀,少爷,全身都淋透了。来,到这儿暖和暖和,顺便把衣服也烤一烤。”说着,老大娘攥住我的手,向他们自己的房间领去。房间里砌着地炉,拉开拉门,强烈的暖气迎面扑来。我站在门边犹豫不决,火盆的旁边盘腿坐着一位像是被水淹死、全身青肿的老爷子。他双眼糜烂,连眼珠都是黄色的,倦无神色地向我瞥来。他的周围尽是旧信封和纸袋,仿佛自己的身体被埋在纸堆里,我直愣愣地望着这个没有多少生命气息的纸堆中的怪物。

“让您碰上这个丑八怪,实在过意不去。他是我的老头子,不要管他。在这里丢人现眼,动又不能动弹,您就将就一些吧。”

说完客套话,老大娘告诉我,老爷子早年中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病。纸堆是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医治中风的回信和药袋。老爷子从路过天城山的行人那里听说或从报纸上看见广告就会一条不漏地从全国寻求治病的方法和买药。他把那些信和药袋放在身边,一件也舍不得扔掉,每天守候着它们。天长日久于是堆成了这座废旧的纸堆。我低头望着火炉,默默地听着老大娘的讲述。一辆辆翻越山顶的汽车震得茶馆摇摇晃晃。秋天都这样寒冷了,老爷子为什么不离开即将被冰雪覆盖的山顶呢?想着想着,炉火旺盛起来,烤得我面烫头疼,湿淋淋的衣服热气腾腾。老大娘已经回到店面,正在同艺人们攀谈。

“怎么?她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孩子?长这么高了,变成了大姑娘。你也真福气。多俊呀,女孩子发育就是早。”

过了将近一个钟头,传来艺人们动身启程的声音。我也开始坐不住,却没有勇气站起来,心里干着急。虽说她们走惯了江湖,但毕竟是女人,哪怕落后三、四里,我一溜儿小跑也能追上她们。想是这样想,我还是在炉旁心猿意马。不过,舞女们不在身边,我的幻想反而像摆脱了束缚似地开始自由遨翔。老大娘送走她们,回到房间,我问道:

“她们今晚住哪?”

“那种人,谁知道住哪!少爷,她们走到哪住到哪。天知道她们今晚住在什么地方!”

老大娘的回答含着非常轻视的语气。如果真是这样,让舞女今晚睡在我的房间里该有多好!老大娘的回答使我想入非非。

雨水开始变小,山顶逐渐明亮起来。二位老人再三挽留说,再过十多分钟,天空就会完全晴朗,我终于不能等下去了。

“大爷,马上就是冬天了,请保重。”

我站起来,衷心祝愿道,老爷子沉重地移动着黄色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少爷,少爷,”老大娘一边嚷着一边追上来:“您给这么多的钱,真叫我们不安,实在不好意思,”老大娘把我的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无论如何婉言推辞也不行,非要送我一程不可。老大娘迈着碎步跟了百米左右,嘴里反复念叨着:“照顾不周,请原谅。不要忘了我们,下次路过的时候一定好好招待。下次一定来,不要忘了。”

我只是掏出一枚五十文的银角递给老大娘,老大娘却这般殷勤,叫我非常惊讶,感动得泪水都要淌出来。我一心只想着追上舞女,老大娘踉踉跄跄的步伐多少有些碍事。最后总算到了山顶隧道的洞口。

“谢谢大娘,大爷自己在家,您回去吧。”

老大娘终于把书包松开了。

刚走进漆黑的隧道,冰冷的水滴就啪哒啪哒落下来。不久,前方渐渐露出微光,那是通向伊豆南部的出口。



一侧扎着涂有白漆的栅栏的盘山公路犹如一道闪电从隧道的出口蜿蜒而下,放眼望去,艺人们的身影呈现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山脚下。我走了一里多路就追上他们了,但是我不能突然放慢脚步,而是佯装着冷淡的样子从舞女们身边擦过。男子走在前面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他看见我,停下来对我说:

“你走得还挺快——天色正好也放晴了。”

我放松下来,开始同他并肩行走。男子不断地向我打听,问了许多的事情。后面的女人们见二人搭话,就快步跟上来。男子背着一个很大的柳条包,四十岁的妇女抱着小狗;年长的姑娘是个包袱,中间的姑娘是个柳条包,都是很沉的行李;舞女背着大鼓和架子。四十岁的妇女也时断时续地同我搭讪。

“是高中生呢,”年长的姑娘对舞女耳语道。我回过头去,舞女笑着说:

“这点事谁不知道,常有学生来岛上玩嘛。”

她们介绍说,自己是大岛波浮港人,是春天离开家乡到外地卖艺的。因为天冷,没有带冬天的衣服,准备在下田住十天左右,然后从伊东温泉返回岛上去。提到大岛,我心中更加充满了诗情,把目光又投到了舞女美丽的发髻上,还询问了大岛的种种风俗民情。

舞女对同伴说:“平时有很多学生来岛上游泳呢。”

“是夏天吧,”我扭头问。

舞女顿时慌张起来,小声回答说:

“冬天也有……”

“冬天?”

舞女望着同伴依然笑着。

“冬天能游泳吗?”我再次问。这时,舞女脸色涨得通红,表情十分认真地轻轻点了点头。

“瞎说,你这丫头,”四十岁的妇女笑了。

沿着河津川的峡谷走到汤野是二、三十里的下坡路。翻过天城山山顶后,山色和天空是一派南国风光。我和男子一路走一路交谈,越谈越亲密。穿过荻乘、梨本这些小村落,山脚下渐渐露出汤野的草屋房舍,这时,我断然说自己也想结伴去下田,男子听了非常高兴。

在汤野客栈前面,四十岁的妇女向我示意分手,男子替我答道:

“他想同我们在一起。”

“太好了,不过,俗话说:旅途同路,世途互助。像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只陪给你解闷儿。来,进去休息吧。”

四十岁的妇女爽快地答应下来。姑娘们的目光同时向我瞅来,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同她们走上客栈的二楼,卸下随身携带的行李。榻榻咪和纸隔门又旧又脏。舞女端来茶水,在我的面前坐下来。她脸色绯红,双手哆嗦,茶碗差点儿从茶盘上掉下来。为了不让茶碗掉落,舞女把茶盘搁到榻榻咪上,茶水却顺势洒出来。面对腼腆不堪的舞女,我也陷入了惊谔的窘态。

“哎呀呀,多作贱,这丫头知道害臊啦!瞧瞧……”四十岁的妇女目瞪口呆地皱起眉头,把擦布扔过来。舞女拾起擦布,拘谨地擦拭榻榻咪上的茶水。

这句冷不丁的骂声使我幡然清醒,在山顶上被老大娘煽起来的幻想顿时烟消云散。

舞女擦拭茶水的时候,四十岁的妇女频频打量着我,突然开口道:

“你的和服真不错,”接着对身旁的姑娘说:“料子跟民次的一样。”四十岁的妇女叨唠了几遍,见没有理自己,于是又对我说:

“家乡有一个上学的孩子,看到你穿的和服就让我想到了他。这个时节,这种藏青碎白花和服也太贵了,真没办法。”

“是什么学校?”

“说是普通五年。”

“普通五年怎么也……”

“他在甲府的学校念书。我们虽然常年住在大岛,家乡却是甲斐县的甲府市。”

大约休息了一个钟头,男子把我领到另一家温泉旅馆。此前我还以为同她们住在同一个客栈。我们顺着街道走了约百米碎石下坡路,又下了石阶,然后走上一座小桥。小桥在小河河畔一座公共温泉的旁边,桥的对面是温泉旅馆的院子。

我把身体泡在旅馆的室内澡堂里,男子后来也跟了进来。他告诉我说,自己二十四岁,媳妇二次流产、早产都没有留住孩子。我见他穿着长冈温泉徽号的衣服,一直以为他是长冈人。从他的相貌和谈吐看,是一位颇有知识的人。我曾经设想:他一定是出于好奇或者爱上了艺人的女儿,给她们背着行李跟来的。

从澡堂出来,我马上吃了午饭。离开汤岛是上午八时,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男子在院子里抬头向我道别。

“用它买柿子什么的吧,原谅我不下去了”,说着,我扔下包钱的纸包。男子打完招呼刚要动身,因为纸包已经落在院子里,他折回来,拾起纸包,扔上来,

“别客气。”

纸包落在了屋顶上。于是我又扔下一个纸包,男子拿着走了。

傍晚下起滂沱大雨,群山被雨水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座在远处哪座在近处。前面的小河转眼间变成了黄色的泥水滚滚奔涌。在大雨连天的夜晚,舞女们大概不会到我这里来。想是这样想,但还是坐不住,不断地跑进澡堂里。房间是晦暗的,在与邻室隔开的隔门的上方剪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洞口的上框吊着一盏电灯,供两间使用。

“咚咚咚、咚咚咚”,在哗哗的雨声中,从远处传来微弱的鼓声。我猛地推开窗户的挡板,将身体探出去。大鼓的声音似乎靠近了。风夹着雨吹打着我的头,我一边瞑目倾听一边惴测着大鼓沿着哪条线路转到我这儿来。不久响起三味线的声音,还有喧哗的笑声。我终于明白,原来艺人们被客栈对面的旅馆召去了。笑声中夹杂着二、三个女人和三、四个男人的声音。我等待着,盼望笑声结束后她们转到我这里来。但是,客厅的气氛更加喧啸起来,女人的尖叫声时不时象闪电一般在夜空中划过。窗户敞开着,我紧紧地绷着神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每次听到太鼓的声音,我的心才为之豁亮,

“舞女还没有离开客厅,还在那里敲鼓。”

可是,只要大鼓的声音一停,我便无法忍受。我完全沉浸在大雨滂沱的鼓声里。

不久传来持续混乱的脚步声。那是他们在相互追逐呢?还是拉着手在跳舞呢?突然,混乱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我园园地瞪大眼睛,仿佛要看清黑暗中的那种宁静。

关上挡雨板钻进被窝,胸中仍然苦闷。我跑进澡堂,发疯地搅动着泉水。雨停了,月亮露出来,被雨水冲洗后的秋夜清彻而又明丽。我恨不得赤脚冲出澡堂,却又没有勇气。那时已经是半夜二点了。

第二天早晨九点后,男子又来旅馆拜访我,我因为才起床,就邀他一起进了澡堂。天高气爽的伊豆南部温暖如春,旅馆下面的小河河水上涨,沐浴着暖和的阳光。虽然自己也觉得昨晚的苦恼犹如梦魔一般,但我还是开口道:

“昨晚闹得真晚啊。”

“怎么,你也听见了?”

“当然听见了。”

“都是些当地人。他们只是一味胡闹,没任何意思。”

他表情平淡地说,我于是不吭声了。

“瞧,那帮人在对面公共澡堂里——好像看见我们了,正在那里怪笑呢。”

我顺着他的手指向河对岸的公共澡堂望去,在雾蒙蒙的热气中,隐隐约约有七、八个赤身裸体的人。

突然,从微暗的温泉深处跑出一位裸着身体的姑娘。只见她站在更衣室的最前端,摆好了跳水的姿势,双手张开,嘴里喊叫着什么。她一丝不挂,身体完全裸露着。原来是舞女。她犹如一棵娇嫩的泡桐,婷婷玉立。望着她冰清玉洁的裸体,我的心中就像畅饮了一捧清凉的泉水,令人惬意地叹出一口长气,然后美滋滋地笑起来。舞女还是个孩子。她看见我们,兴高采烈地光着身体跑到阳光下,高高地跷起脚尖。这是一个多么天真烂漫的孩子!我感到胸中碧波如洗,充满了欢乐和喜悦,脸上荡漾着愉快的微笑,久久不能逝去。

因为舞女有一头浓密的秀发,看上去就像十七、八岁的姑娘;再说,她的打扮也像芳龄妙女,以至于使我产生了莫大的误会。

我与男子回到房间后不久,年长的姑娘来到旅馆的院子观赏菊圃,舞女正走在小桥的中途。四十岁的妇女从公共澡堂出来,看见了她们。舞女马上缩起身体,向我们做了个鬼脸,那样子像是在说:该回去了,不然要挨骂的,便匆匆往回走。四十岁的妇女走至桥头,对我嚷道:

“有空来玩。”

“有空来玩。”

年长的姑娘随声附和道。她们一起回去了,男子则一直呆到傍晚。

夜晚,我正在同一位挑着担子,边叫边卖的纸贩下围棋,旅馆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太鼓的鼓声。

“她们转来了”,说着,我就要站起来。

“那种人没意思。喂,该你了,我下在这儿”,纸贩叩着棋盘,埋头点算着谁胜谁负。我魂不守舍,完全失去了下棋的兴致。这时,艺人们似乎要离开旅馆,男子在院子里问候道:

“晚上好”。

我来到走廊向她们招手。艺人们在院子里嘀咕了几句,向旅馆的大门走来。三位姑娘跟在男子的后面,照着艺妓的样子,依次双腿跪地,两手搭在走廊下问候道:

“晚上好”。

“没办法,我认投了”,我急忙露出棋已输定的神色。

“不会吧,形势应该对我不利,认真下吧”,纸贩目不斜视,一目一目地数着棋盘上的目数,越发细心起来。姑娘们把太鼓和三味线摆在房间的角落,然后就在象棋盘上摆起了五子棋。下着下着,我故意输掉了领先的棋,可是纸贩并不甘心,还在软磨硬泡,

“再来一盘怎么样?就一盘。”

纸贩见我只是笑,没有继续下棋的意思,就死心踏地站起来离开了。

姑娘们来到围棋盘附近。

“今晚还准备转到哪儿去?”

“转是转了”,男子向姑娘们望去。

“怎么着?今晚哪儿也别转了,就在这儿玩,行吗?”

“太好了,太好了。”

“不会挨骂吧?”

“骂什么?反正转到哪儿也没客人。”

于是,我们开始玩五子棋游戏,直到半夜十二点以后才结束。

舞女回去以后,我兴奋得毫无睡意,就走出房间,在走廊里喊道:

“老爷子,老爷子。”

“来了……”,年近六旬的纸贩从房间里跳出来,精神抖擞地说:

“今晚杀个通宵,不到天亮不算完。”

我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

事先约定次日早晨八点离开汤野。我戴上在公共澡堂附近买的鸭舌帽,把学生帽塞进书包,来到临街的客栈。二楼的纸拉门敞开着,我漫不经心地走上去,艺人们还睡在被窝里。我不由得一怔,发呆地站在走廊里。

我的脚边就是舞女的被窝,她看见我,急忙用双手捂住涨得通红的脸。她和中间的姑娘睡在一起,头上还是昨晚的浓妆,嘴唇和眼角的胭脂依稀可见。这种风趣的睡姿深深地吸引了我。她动作麻利地一骨碌翻过身子,手依旧遮住脸蛋,蹬开被子,坐在走廊下,客气地弯腰鞠躬:

“昨晚谢谢你了。”

舞女的举止着实让站着的我张皇失措。

男子同年长的姑娘睡在一起,我现在才知道他俩原来是夫妻。

“非常对不起,今天本来应该出发的,可是今晚有客人需要应酬,我们打算推迟一天。你今天一定要走的话,在下田还可以见面。我们预定住在甲州屋客栈,很好找。”

四十岁的妇女从被窝里半躺起来。听了她的解释,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他们抛弃了似的。

“明天走不行吗?我不知道妈妈打算推迟一天。路上有个伴多好,明天一起走吧。”

男子这样劝我,四十岁的妇女也补充说:

“好不容易有个伴,就这么着吧。也许我们太难为你,没有礼貌。明天就是下刀子也要动身。后天是我那小外孙的七七忌日,老早就想在七七时给他表示一下,我们着急赶路也是想在那天前赶到下田。也许我不该讲这些事情,但既然咱们难得有缘,后天上祭时还恳请你一同随往。”

于是,我决定推迟行程。从二楼下来,一边等着他们起床,一边在肮脏的帐房同店里的人聊天。不久,男子来邀我散步。沿着街道向南走不远有一座漂亮的小桥。男子靠着栏杆,又聊起了他的身世。他讲自己一度加入过东京新派演艺圈,现在还时常在大岛演出,虽说行李包中的刀鞘露出来像条腿似的,却是模仿戏剧表演时必用的道具。衣服锅碗之类的家什全部放在柳条包里。

“我自毁前程,结果落得四处流浪。不过,我的兄弟在甲府继承了家业,很是风光。我现在暂时还没有混出模样来。”

“我原先还以为你是长冈温泉人呢。”

“是啊,年长的那个姑娘是我媳妇,比你小一岁,今年十九。在路上,第二个孩子早产,仅活了一个星期就断气了。媳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那个婆婆是我媳妇的妈妈,舞女是我的妹妹。”

“喔,怪不得你说有一个十四岁的妹妹。”

“就是她。我一直不想让妹妹干这一行,谁知道会惹出多少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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