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普泛的自然神学”是“科技辅教”得以形成的内在文化动因。
总体而言,自明末耶稣会士来华,对自然科学知识的传播行为有着强烈的神学
动因,其中宗教与科学存在复杂的共生关系,远非如近世学者想像的二元对立。在传教士的心目中,科学的进步与基督教紧密相连(斯潘塞,1990:133)。这在欧洲工业革命的进程中,为消除科技进步对宗教神学带来的冲击,随着自然神学观念的发展和成熟,反而变得更加深入。
至19世纪初期,自然神学成为西方泛化的社会思潮。自然神学融合近代物理思想,认为从自然的形状与结构可以显示神的智慧(Paley,2006:8),科技事物与科学知识的发现印证了上帝的精妙设计(巴伯,1993:107)。而作为这一学派的代表威廉·派瑞(William Paley),其作品《自然神学》《道德·政治哲学的原理》《基督教证据》更是广为流传,并被作为剑桥大学的教科书。截止1805年,《道德·政治哲学的原理》仅在伦敦就再版十五次,而成书于1802年的《自然神学》则有十版之多(Nuovo,1998:8)。据达尔文回忆,派瑞的理论在当时被普遍接受,而他自己则能把《自然神学》背诵下来(波普尔,1987:430-431)。
由此,自然神学必然对赴华传教士们影响深远。丁韪良(W. A. P. Martin)于1854年刊行的《天道溯原》便可印证。其第三章提及派瑞及其理论。《六合丛谈》连载九期的《真道实证》,在其随刊英文目录中的名称便是“Natural Theology”(自然神学),其内容一方面阐明天地万物均由上帝创造,一方面启蒙性地介绍天文、地理、化学、生物学的知识。这是自然神学濡染最为显性的例证。据此,亦可揭橥寓华传教士调和科学与宗教的文化缘起。
虽然,“科技辅教”带来了近代科技成果的展示,但受制于自然神学,其科技传播的局限性不言自明。傅兰雅(John Fryer)最早引介进化论(傅兰雅,1877)。丁韪良(1883:64)于1883年引介达尔文,但他同时认为“天之生物,皆次第经营而成,实有聪明智慧而为万物主宰也。”在当时未成影响。逮及严复译《天演论》,进化思想风靡神州时,传教士们对其弃宗教而单言科学的做法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可见,对“科技辅教”现象的平衡评价,有利于反思其文化启蒙意义的误读。
“科技辅教”的现实动因是寓华传教士希冀凭藉西方先进的科技成果来冲脱晚清社会“天朝上国”的自傲心理,进而使其认同与科技同处一个文明母体的宗教文化。他们认为“只有使哲学和科学的研究,浸润于基督教教义中,才能使人们的内心卑怯,使其在宇宙的创造主面前低头。”(卿汝楫,1956:288-290)狄考文(C. W. Mateer)(1877:171)认为,科学可以“作为宗教的盟友”,必须用基督教和科学教育传教士群体,使其胜过士大夫阶层,从而取得在中国的文化统治
地位。正是在这种异质文化的冲突中,在凝滞而落后的“天朝上国”面前,“科技辅教”策略成为传教士最为稳妥、最具说服力的跨文化传播工具。因此,传教士报刊虽以“阐发基督教义为第一急务”,但智识科学之于宗教相辅而行,并未“缓图而掉以轻心”(戈公振,1927/198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