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原本用来形容一种畸形的舆论生态——相对于情感及个人信念所产生的“强大影响”而言,客观事实对民意的形成只能产生“有限影响”。这个概念最早见于1992年美国《国家》杂志(The Nation)的一篇文章中,被赋予“情感对舆论的影响力超过事实”的含义。2016年8月,《纽约时报》刊发伦敦大学教授威廉·戴维斯(William Davis,Aug. 24, 2016)的时评指出,传统主流媒体长期以来奉若圭臬的“真相”已经从神坛跌落,逐渐失去了主导社会共识的力量,世界已经进入了“后真相时代”。
从传播学的视角来分析,“后真相”的泛滥与社交媒体平台的兴盛有直接联系。当今此类媒体已经取代传统主流媒体成为欧美国家选民主要的新闻来源,脸书、谷歌等互联网巨头占据了新闻流量的80%,广告收入的90%,传统主流媒体已经被挤到了几无“立足之地”的悬崖边缘,陷入了双重困境。一方面是“生存困境”,更严重的是,传统媒体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公信力困境”。
有鉴于此,“后真相”这个概念获得大行其道的空间。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使新闻信息逐渐碎片化,假新闻、流言蜚语、轶事绯闻呈现病毒式传播的趋势。相较于高高在上的主流媒体,网民们更愿意依赖一个个“部落化小圈子”获得资讯,分享观点。换言之,社交媒体所具有的回声室(echo chamber)和过滤气泡(filter bubble)等负面效应加剧了社会群体的撕裂,动摇了欧美民主政体的根基。
造成“后真相”大行其道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社交平台所依赖的算法推荐。其基本原理是收集用户的所有状态更新,包括其转发的新闻以及点赞和评论等,这些数据会被转化为相应的分数,这个分数决定了该条信息能否成为脸书向其用户推送的热门新闻(trending news)。美国大选结束后,脸书因传播假新闻而受到舆论指责。其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berg)辩称,脸书推送的假新闻只占其信息发布总量的1%。但即便是这些1%的假新闻如果失去了传统把关人的监督,便会以病毒式的几何级数海量传播,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从历史和哲学的宏观层面来看,“后真相”概念的勃兴也符合西方主流思潮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总体演进趋势。按照现代主义的思路,文本、表征和符号都是闭合的体系,只能有唯一、准确且权威的定义。而在后现代主义理论家看来,文本、表征和符号是开放的系统,因此对它们所做的阐释便具有无限多样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在现代主义引领的大众传播时代,客观新闻学奉总体化、同一性、体系化、权威性为圭臬。而在以社交媒体为中心的时代,以后现代主义为其哲学基础的“对话新闻学”则占据了主导地位,多元化、多样性、差异性、去中心化、碎片化、不确定性等成了媒介传播的主要特征。简言之,“后真相”正是后现代主义引领下“对话新闻学”的具体体现,也是社交平台的兴起彻底颠覆西方新闻传播理论道统的一个典型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