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详细报道了美国一起严重的空难事件,美国航空公司5342号航班与一架军用直升机在里根国家机场附近空中相撞,导致两架飞机坠入波托马克河,造成无一生还的悲惨结局。此次空难涉及多名花样滑冰选手,引发了广泛关注和讨论。文章从多个角度对此事件进行了深入报道,包括当事人的反应、花滑运动员的艰辛、家长们的付出以及事故调查进展等。
介绍了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对事故的调查进展,以及目前已知的一些细节和可能的原因。
美国当地时间
1
月
29
日晚,正值国内的春节。美国航空公司
5342
号航班与一架军用直升机在里根国家机场附近空中相撞,导致两架飞机坠入波托马克河。客机上的
60
名乘客和
4
名机组人员,及直升机上的
3
名机组成员,无一生还。
这是自
2001
年
911
事件以来,美国最严重的一场空难。同时,飞机上被证实有
28
名花样滑冰界人士,其中有包括
五
名亚裔选手在内的
11
名顶尖青少年选手,和两位前世界冠军夫妇。这些满怀希望踏上归途的孩子,本应在父母的托举下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梦想。
编辑|徐菁菁
汪洋(化名)住在美国华盛顿的波托马克河(
Potomac River
)旁,
1
月
29
日晚,她听到家附近的直升机声音特别大,但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
住在华盛顿附近的人
大多熟悉
波托马克河
。它是美国弗吉尼亚州和马里兰州的一道自然分割线,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就位于沿岸,包括五角大楼、林肯纪念堂、华盛顿纪念碑在内的许多标志建筑都在河岸附近。从这些建筑开车
10
到
15
分钟的距离,就会抵达华盛顿里根国家机场(
DCA
)
。它
和华盛顿特区隔岸相望,从这里起飞的飞机可以俯瞰白宫和国会大厦。
源于这样的特殊地理位置,
波托马克河沿岸经常有直升机进行巡逻。
“
估计又是在训练吧。
”
汪洋想。
然而
不久,汪洋从网上看到了新闻,里根机场紧急关闭了,似乎是因为有小飞机掉进了波托马克河里。随着新闻的不断更新,她得知这是一个载着
60
人的飞机,从堪萨斯州的威奇托(
Wichita
)方向飞来。
这个城市的名字有点陌生
,但汪洋突然反应
过来:她知道威奇托,她孩子瑞瑞所在冰场的孩子们经常要去威奇托参加活动,今年,瑞瑞由于生病比赛失利没能入选。
第二天早上五点,是汪洋日常要起床送孩子瑞瑞去冰场练习的时间。打开手机,里面都是其他冰场的家长发来的消息:美国花样滑冰协会(
USFS
)说,飞机上有不少滑冰的
人。汪洋一查名单,猛然发现上面好多人名都是她认识的,当时就懵住了。恍恍惚惚送孩子来到冰场,汪洋看到大家都没在训练,而是聚在冰场外看新闻,很多人都在哭。她内心的震惊难
以言说:
“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
美国华盛顿撞机事故残骸清理工作于2月3日开始(图|视觉中国)
2
月
2
日,官方发布的声明落下了最后一音,
67
名遇难者的遗体已经全部被找到。时间回溯到那个周三,当地时间晚上
8
点
48
分,美国航空公司
5342
号航班与一架军用黑鹰直升机在里根国家机场附近空中相撞,导致两架飞机坠入波托马克河,地点距离白宫大约
5
公里。客机上的
60
名乘客和
4
名机组人员,及直升机上的
3
名机组成员,无一生还。
这是自
2001
年
911
事件以来,美国最严重的一场空难。
这架从威奇托飞来的飞机上,有28名花样滑冰界人士,其中有11名选手、13位家长和4位教练,他们都是从刚刚结束的美国花样滑冰高水平国家训练营(US Figure Skating High Performance National Development Camp)返回。
美国花滑国家训练营从
2020
年开始举办,一般设置在美国花滑锦标赛的同一周,旨在培养下一代有志向加入美国花滑国家队选手。像最终入围锦标赛的选手一样,入选训练营的孩子们也需要经历一系列比赛的选拔,最终在美国划分的三个地区的区域比赛中获得前四名,才能获得入营资格。
换句话说,这个训练营每年集合了
美国青
年组
(
Junior)
以下三个级别花滑运动员的前
12
名。
华人家长陈粒
(化名)
还记得孩子辰辰
第一次获得参加国家训练营
的资格,
拿着训练营统一发放的外套高兴得不得了
的
情形。当时,她看着外套上绣着的名字想:这大概是孩子滑冰的人生最高点了吧。
陈粒告诉本刊,对练习花滑的小朋友来说,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训练营有针对运动员的课程和练习,还有专门关于比赛心理的辅导。孩子们能够切磋技艺、结交朋友。他们还能旁观当年的美国花滑世锦赛,现场观摩顶尖选手的练习和比赛。她就曾经在孩子参加训练营时亲眼观摩奥运金牌选手的训练
。
在这次事故中,波士顿滑冰俱乐部(Skating Club of Boston)有6名成员在失事的飞机上,他们本应在华盛顿转机回家。其中包括两名韩裔花滑选手选手韩金娜(Jinna Han)、斯宾塞·莱恩(Spencer Lane)和
他们的母亲,还有斯宾塞的教练,
1994
年双人花样滑冰世界冠军叶夫根尼娅
·
希什科娃(
Evgenia Shishkova
)和瓦季姆
·
瑙莫夫(
Vadim Naumov
)。
冰场的座椅上
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此椅献给我们亲爱的朋友埃迪”,纪念在空难中去世的爱德华·周。(
图|视觉中国)
在一位与他们在同一俱乐部训练的朋友的描述
中
,
冰场占据了韩金娜大部分生活,她平时上家庭学校(h
ome school
),父母为了她滑冰才搬到美国,而她也很争气,进步飞快,年仅
13
岁的她下个赛季即将参加青少组
(
Junior)
的比赛。
斯宾塞和弟弟都是被父母从韩国收
养的。2022年,13岁的斯宾塞受到冬奥会的鼓舞开始学习花滑,并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训练的第三年已经开始挑战四周跳。今年1月,在大量美国人涌入小红书的
潮流中,他
还
开通了自己的账号分享自己的花滑训练。
他们共同的朋友
匿名
告诉本刊,两位世界冠军教练的儿子马克西姆(
Maxim Naumov
)连续三年都是全美花滑锦标赛第四名,今年也在威奇托比赛,他的父母同时也是他的主教练
,但母亲
叶夫根尼娅
一般不会陪同他参加比赛
。
这次
因为斯宾塞参加了训练营,这对夫妇才决定一起来到这里。他们本该和儿子周一返程,但由于叶夫根尼娅发烧,卧床不起,他们决定等斯宾塞的训练营结束,一起订下了周三的航班。
“
他们留给马克西姆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为你骄傲(
We are proud of you
)。
”
在后来一段被反复转发的赛后采访中,韩金娜曾用流利的英语说,
“
我想一步一步地参加奥运会,拿到金牌,或许会是在
2032
年。
”
空难发生后,波士顿滑冰俱乐部的首席执行官道歌
·
泽基贝(
Doug Zechibe
)在
媒体
采访中哽咽道,
“
我们有
12
名花滑选手在训练营,
6
人遇难这个数字对我们来说很恐怖,但现在只能庆幸这个数字没有更大。
这场灾难对花滑界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
在
这次
事故遇难的
11
名青少年选手中,有
五
名是亚裔儿童。
其中
有两个孩子来自华人家庭:
11
岁的杨安琪(
Angela Yang
)和她的母亲,还有
16
岁的爱德华
·
周(
Edward Zhou
)一家三口,都登上了这架飞机。
汪洋曾经在比赛中见过爱德华,他的级别比瑞瑞更高,是一个很友善的男孩,会对别人腼腆地笑,练习也十分努力,他经常和同俱乐部的科里·海诺斯(Cory Haynos)待在一起,科里也是一个被收养的亚裔孩子。杨
安琪个人社交媒体上的最新一条分享,则停留在了登机那天,她发布了许多在训练营里的合照并且写道,
“
在训练营太开心啦,我会想念这里的朋友和优秀的教练,迫不及待想要明年再见!
”
杨安琪在社交媒体上的分享
美国花样滑冰协会
2022-2023
年公布的数据里,美国花
样
滑冰爱好者中,亚裔占比
18%
,而美国总人口中亚裔占比约为
7%
。作为一种相对小众的运动,足以看出亚裔群体对它的亲睐。
美国顶尖花滑运动员中,亚裔比例依然明显高于其他族裔,
2018
年代表美国出战冬奥会的
14
名运动员里,有
7
名是亚裔。
家长们倾向于认为亚洲人偏爱花滑,是因为身材小巧更适合练习,在以力量对抗为主流的美国竞技体育中,亚裔在花滑中更有优势。但也有专家指出,每个种族都会有人
的体型适
合花滑,其实是文化特点和社会结构性力量让
更多
亚裔美国人选择了花滑。比如金妍儿
等明星东亚花滑运动员的诞生,都带来了美国亚裔花滑人数的上升。同时,纽约时报的报道也给出了另一种角度的原因,由于亚裔移民群体在美国流行文化中整体缺乏代表性,顶级花滑运动员的表演也能让更多人看到属于亚洲人的文化元素。
金妍儿在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的表演
汪洋所在的华盛顿花滑俱乐部
(
Washington Figure Skating Club
),
训练时放眼望去
,
冰场里有至少一半的亚裔面孔
,
比赛时看到选手的名单也能有一半是亚裔姓氏的拼写。
和很多人的想象不一样,许多华裔家庭投身花滑
竞技并
不是出于功利考虑。
相较其他运动,花样滑冰是典型的
“
高投入、低回报
”
的运动项目,汪洋称之为
“
纯粹的为爱发电
”
。很多因为兴趣爱好入坑花滑的家长面对的第一个现实是,花样滑冰对于升学的帮助实际上非常有限。
美国为学生运动员提供支持的机构北美大学体育协会
(
National Collegiate Athletic Association NCAA
),
将成员大学根据校队水平划分为不同的等级
,
学生通过对应等级就能获得大学的加分及助学金。
一些国内的家长也将这一途径称为
“
体育爬藤
”
,
通过另辟蹊径发展体育成绩,获得更多进入名校的机会。然而,
NCAA
设置的体育运动中并没有花样滑冰,冰雪运动目前仅包括冰球和滑雪。
因此,对于一个练习十年花滑,甚至取得了一定名次的花滑孩子,这项运动为升学带来的帮助可能仅仅是在申请大学时,将自己的体育特长写进文书。一项坚持多年并且取得一定成果的运动,足够证明一个孩子坚忍不拔的品质,但它带来的加分程度和其他的课外活动相比,没有更多的优势。
与练习花样滑冰的投入相比,可能存在的经济收益也非常有限。
一位在加拿大培养孩子练习花滑的家长告诉本刊,在北美,花样滑冰的商业化程度并不高,运动员
外出比赛
能拿到的商业赞助
很少
,大部分还靠家长自筹资金。
在这样的前提下,大部分没有花滑家族背景的孩子,选择这项运动都是出于兴趣,能在竞技的道路上走多远,也是取决于兴趣,以及是否有取得
更好
成绩的能力和天赋。
汪洋告诉本刊,
在美国,上家庭学校是冰场很常见的现象,甚至有年龄递减的趋势,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为了有更多的上冰练习的时间。
她观察,除了中日韩以外的家庭
更倾向
于
为了花滑在家上学,
“
因为他们本身出过很多顶尖的运动员,认准了这条路,东亚家长还是普遍看重孩子的学习成绩。
”她
认识的华裔家长中,几乎没有人放弃去学校上学。这一方面是因为家长们普遍认为学校的社交是非常必要的,另一方面则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一边上学,一边练花滑,
这条
“
为爱发电
”
的路
着实不易
,这背后不但有孩子的咬牙坚持,还有整个家庭的托举。
《花滑女王》剧照
汪洋每年在孩子花滑方面的投入大约有五万美元,包括冰场和教练的费用,以及参加比赛的往返路费和住宿。瑞瑞今年就要升级到中级组
(Intermediate
)
,随着孩子
比赛
等级的提高,这些训练费用可能会更高。由于花滑选手中女孩更多,她们的竞争更加激烈,一部分女孩会选择找男伴搭伴比赛双人滑,可是合适的男伴也很稀缺,有些女方父母会甚至主动承担搭档的训练费用,或者配合对方所在的地区训练。
花滑也改变着整个家庭的作息习惯。为了能够兼顾学校和冰场,汪洋每天六点把瑞瑞送到冰场,让孩子能在冰场练两个小时,下午她向学校申请了免除体育课,这样就可以提前放学,再到冰场训练,每周能练习六天,平均每天三个半小时。这也是很多家长的普遍做法,因此
,
凌晨和傍晚也是冰场人最多的时候
,
“
像下饺子一样,练什么的都有。
”
一些
全程陪伴孩子练习的家长
则
直接在冰场远程办公。
孩子拖着滑冰装备的小箱子进来,家长拖着装满办公工具的推车跟上,孩子在冰上练习,家长在看台上办公、开会忙得热火朝天。
受伤对
每个孩子
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在汪洋看来,花滑运动员
最大的天赋
,
就是在进入成年组
(
Senior
)
之前
没有
重大的伤病
,这也需要一些运气
。
花
滑运动员要不断练习跳跃,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停地摔倒,等级提高之后,孩子们几乎不会佩戴护具,最容易受伤的就是脚踝、膝盖、足弓、后背和髋关节。
和汪洋同一冰场的一个韩国女孩因为运动过量造成了足弓塌陷,医院给她拍片子检查时,才发现她的大脚趾曾经骨裂过,但已经长好了
——她在骨裂期间一直在带伤练习。因
为有太多人受伤,一些医院甚至会在俱乐部的冰场设置医疗室,以便及时处理
伤情
。
陈粒
的
孩子
曾经历很多次受伤,最严重的一次
,她
接到先生从冰场打来的电话时,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这一天终于到了。她知道每个运动员都会有这一天。但
辰辰
的坚强让她感到意外。
那天,当
12
岁的
辰辰
从手术室推进恢复室时,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
“
这包扎得真不错。
”
《我,花滑女王》剧照
很多人得知
辰辰
参加花滑比赛,会问
陈粒
的一个问题是,你要
“
走专业
”
吗?她觉得这是一个伪命题,
“
18
岁以下的小孩有什么专业可言?
”
她清楚地知道全世界的职业花样滑冰运动员,能够挣钱的可以说是凤毛麟
角。她也和孩子聊过长期的目标,辰辰说自己希望长大下班的时候,能做个业余的花滑教练。陈粒觉得这样
就很好。
回顾跌跌撞撞学习花滑
这些年
,
陈粒
看到了
辰辰
全人格的成长:
孩子
学会了面对压力、忍耐挫折、克服伤病,向着自己设定的目标坚定地走下去,这些都是在普通课堂学习中无法收获的。这也是即便家里不是那么富裕,她还是愿意和孩子一起坚持下去的原因。
花滑的圈子很小,很多选手即便不是在同一个俱乐部,大家也彼此相熟。由于每天都要在冰场练习,和小伙伴朝夕相伴,彼此竞争,滑冰的孩子们最深刻的友谊也常常结识于冰场。因此事故给孩子们带来的冲击也来得尤为猛烈。
汪洋所在的华盛顿花样滑冰俱乐部有七名成员在失事的飞机上
,
分别是弗朗科
·
阿帕里西奥
(
Franco Aparicio
)
和他的父亲
,
艾弗莉
·
利文斯通
(
Everly Livingston
)
和阿莉迪亚
·
利文斯通
(
Alydia Livingston
)
姐妹和她们的父母
,
以及三个孩子的教练伊娜
·
沃朗斯卡娅
(
Inna Volyanskaya
)
。
事故发生后的
几天里,冰场里摆满了鲜花和照片,还有人来给孩子做心理辅导,带着陪伴孩子的抚慰犬。汪洋发现
,
很多小朋友表现得有些奇怪,他们看起来的行为一切正常
。后来她才明白,这些孩子
实际上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小伙伴已经离开的
现实。伊娜的一个学生就是这样,她在前几天表现得非常平静,还对她妈妈说,“妈妈我知道的,每个人都会死的。”但三天
后,她在晚上突然情绪崩溃了,好像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家哭了一夜。
冰场摆满了纪念的鲜花和玩偶(受访者供图)
在汪洋的冰场里,大家最担心的是一个叫做佐尼亚的女
孩。在事故中离去的伊娜也是她的主教练,从她三四岁就带着她训练,可以说是她的半个妈妈。另外遇难三个孩子也都是伊娜的学生,所以佐尼亚相当于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半个妈妈和
所有的好朋友。汪洋还记得,他们以前经常在下冰后,坐在
同
一条凳子上换鞋子,几个人占满了整条凳子,别人挤都挤不进去,但现在这条长凳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了佐尼亚一个人。
像同龄小孩一样,佐尼亚也表现得一切如常,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负责心理辅导的工作人员告诉汪洋,对小朋友来说,最困难的应该是两三周之后。因为现在的冰场是满满的鲜花玩具、所有人的照片都摆在上面。
但这些东西总有撤掉的一天,等到生活似乎恢复到了原状的时候,他们可能才会开始觉得,怎么冰场少了这么多人。
这才是最残酷的时刻。
汪洋还记得其他俱乐部的一个女孩布里埃尔(
Brielle Beyer
),她和妈妈也在飞机上。之前在美东地区的区域比赛上,布里埃尔失误,没有拿到很好的名次,但也进了前四名,她的妈妈面色凝重,把汪洋吓
了一跳。现在想来,汪洋觉得这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
好像即使家长一路推着孩子,终于拿到了一个想要的结果,但这一切随时都可能全部归零。
左起第二位依次为,斯宾塞(Spencer Lane)、科里(Cory Haynos)、弗朗科(Franco Aparicio),他们是美东地区花滑阶段赛中级组的前四名,四名选手中有三名在事故中遇难(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