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5月14日，美方发布对华加征301关税四年期复审结果，宣布进一步提高对自华进口的电动汽车、锂电池、光伏电池和关键矿产等产品的加征关税。其中，针对中国电动汽车的关税将从25%提升至100%，用于电动汽车的锂离子电池及其零部件的关税将从今年的7.5%跃升至25%，太阳能电池的关税将从25%提高到50%，半导体关税从25%提高到50%，某些钢铁和铝产品的关税从0-7.5%提高到25%，天然石墨、永磁体及其他某些关键矿产的关税从零提高到25%。有评论认为， 美国近期大肆中国工业制造品“产能过剩”，不仅是因为大选前“做秀”，似乎也反映出地缘政治经济竞争的“残酷现实”。

本文认为，全球经济从依赖化石燃料向“更加多样化和电气化”的能源结构转变，这一转变严重依赖于稳定和丰富的关键矿产供应，并催生了新的地缘政治集团： 以美国为首的“矿产安全伙伴关系”与中国领导的“金砖+6” 。 “矿产安全伙伴关系”是西方为根据自身利益重塑全球供应格局的努力。 不同的成员专注于关键矿产价值链的特定环节： 资源丰富的国家如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可能专注于矿产的开采，而技术先进的国家如美国、日本和韩国则可能投资于矿产的加工，并领导回收和相关研究。 与此同时，“金砖+6”的崛起也不再局限于经济领域，同样标志着全球战略力量的重新布局。 随着新成员的加入，该集团在全球GDP中的份额增至29%，占全球人口的46%。 成员国的丰富自然资源增强了其在全球供应链中的战略地位，并有望进一步吸引那些曾被边缘化的南方国家（如智利、秘鲁、刚果金、莫桑比克、印尼、菲律宾和哈萨克斯坦），最终挑战现有的“基于规则的自由贸易体系”。

中国在关键矿产领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控制着全球87%的稀土元素、58%的锂、76%的钴和42%的铜的加工，并且掌握了上下游的核心技术。 中国在电池组件制造领域也占据主导地位，生产了全球97%的合成阳极、79%的天然阳极和70%的阴极，占全球锂离子电池产量的79%。 中国在关键矿产领域的优势和其他金砖国家以及资源丰富的南方国家形成互补，有极大的潜力发展出新型关键矿产价值链，并通过产业合作进一步推动发展中国家的工业进程。中国如何在相关领域具体发展资源贸易和产业合作，亟需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译本文，供读者思考。 文章原刊于Resources Policy，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从关键矿产视角

洞察“新地缘政治贸易集团”的出现

文｜Vlado Vivoda, Ron Matthews & Neil McGrego

翻译｜慧诺

来源｜Resources Policy

▲ 图源：互联网

技术进步和可持续发展的需求推动了钴、铜、锂、镍、石墨和稀土元素等“关键矿产” （critical minerals） 在地缘经济和战略规划中的重要性。这些矿产对于“第四次工业革命”下的现代高价值行业 （可再生能源、国防和太空） 至关重要，它们在数字化和绿色能源转型中发挥着核心作用。

从战略角度来看，关键矿产代表着全球经济从依赖化石燃料向更加多样化和电气化的能源结构转变，这种转变极其依赖于稳定和丰富的关键矿产供应。然而，这种转变带来了显著的地缘政治影响——新的地缘政治集团正在形成，它们重新定义国际关系的边界，并改变全球贸易的机制。

对此，各国积极寻求对这些关键资源的控制权。相关的争夺不仅超越了商业竞争，更触及了国家安全的核心。这场斗争似乎表现为以美国为首的“矿产安全伙伴关系” （MSP） 与中国领导的“金砖+6”集团之间的地缘政治竞争。

“金砖+6”的崛起不只是经济层面的飞跃，它同样标志着一种全球战略力量的重新布局，旨在挑战传统的霸权体系。借助集体的力量， “金砖+6”有能力通过吸引那些被边缘化的发展中国家的供应商，提出一种新的关于关键矿产的叙事，并且与美西方阵营抗衡。 总的来看，“金砖+6”的集体谈判能力和其丰富的关键矿产资源，有潜力重新塑造资源安全、经济相互依存性以及“战略联盟”等一系列概念。

随着21世纪的来临，能源转型正逐渐成为全球权力结构的核心。这一转变的主要动力是对减少碳排放和技术创新的迫切需求。近期的评估一致确认了某些矿物 （如钴、铜、锂、镍、石墨和稀土元素） 在能源转型中的关键作用。这些资源对于储能技术、风力发电、太阳能光伏、电动汽车、人工智能和5G等技术至关重要。

对地缘政治敏感地区的矿物依赖增加了战略规划的复杂性，并带来了脆弱性。例如，美国在稀土领域的主导地位减弱，增加了供应链的风险，而中国在扩大其能源存储技术规模时也显示出对国际市场动态的脆弱性。国家间的相互依存性与地缘政治的脆弱性相结合，突出了战略目标与关键矿产供应链的紧密联系。应对这些战略挑战的策略多种多样，反映了全球能源贸易的复杂性。

GeGaLo指数提供了对156个国家在全面转向可再生能源后可能经历的地缘政治收益和损失的洞察。 该指数为能源和外交政策提供了关键见解：能源转型可能导致更均衡的地缘政治权力分配；冰岛可能会获得显著的地缘政治利益；俄罗斯可能面临其地缘政治资产的贬值；中国和美国可能会经历超出预期的地缘政治损失；非洲国家在新的地缘政治格局中可能拥有积极的前景，因为它们将从欧盟对其原材料来源的重新评估中获益。 （译者注：GeGaLo指数综合了以下几项指标：化石燃料产量与储量、可再生能源、治理和冲突。它们反映了一国在能源转型中的潜在的收益和损失，及其应对地缘政治变化的能力。参见：Indra Overland et al., The GeGaLo index: Geopolitical gains and losses after energy transition ）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经历剧烈变化的世界，可持续发展的追求与全球权力结构的动态紧密相连。这表明，传统的国家联盟可能将经历演变或解体，从而催生新的合作与冲突模式，新兴的贸易集团如“金砖+6”将成为构建新国际贸易体系的关键角色。因此，能源转型不只是技术革新的问题，它也是地缘政治秩序重构的推动力。

“金砖+6”象征着世界经济秩序的转变。金砖国家最初处于西方主导体系的边缘，但现在，随着规模的扩大，它们正在开启经济外交的新篇章。该集团的形成并非理念驱动，而是国际体系动荡，尤其是大国政治复兴的产物。金砖国家试图找到一条道路，既能避免美国霸权的失败 （如金融武器化） ，又能减少其他单一国家对集团决策的过度影响。

金砖国家在新兴世界秩序中的角色体现了经济权力从北半球向南部的转移，其在二十国集团 （G20） 框架内以及通过国际机构的改革将增加其影响力，反映其成员国作为新兴经济体的共同身份。然而，成员国的多样性及个别国家的改革，使得其集体身份和对全球治理的影响变得复杂。

在中美“贸易战”的背景下，这种转变尤为显著，这场战争标志着从新自由主义到新权力中心的转变，中国正是构建国际贸易新法律和经济架构的关键。全球疫情进一步加速了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就已存在的区域化和本地化趋势，这些趋势一直在重塑经济全球化的结构。当前经济背景的特征是全球化的退却，以及更加本地化和区域化的经济框架的日益重要性。

无论如何，金砖国家成员国正在战略性地定位自己以适应国际秩序的变化，特别是持续的扩员。随着“金砖+6”的成立和全球经济秩序的演变，金砖国家将成为理解新兴国际合作与冲突模式的关键——在塑造新的世界经济秩序中扮演重要角色，改变全球治理范式。

“基于规则的国际贸易体系” （RBITS） 曾经提供了一个可预测且稳定的框架。它以国际条约和协议中规定的一套规则和规范为基础，其核心是世界贸易组织 （WTO） 。该体系起源于二战后的构想，通过关贸总协定 （ GATT ，WTO的前身） 实现，并在1995年由WTO取代。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建立一个有序的贸易体系对于维护全球和平与繁荣至关重要，其核心是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原则，包括自由贸易、开放市场和法治。

RBITS的设计宗旨是促进贸易的自由、顺畅和可预测性，其核心原则包括非歧视性 （最惠国待遇和国民待遇） 、透明度、可执行的承诺以及公平性 （涉及反倾销、保障措施和反补贴措施） 。 该体系旨在为所有成员国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防止不公平贸易行为，并提供解决争端的机制，以期推动国际合作、经济增长和全球市场一体化。

然而，面对新的地缘政治现实，RBITS正遭遇挑战，这些挑战不仅考验着它的适应性，也对其在当代世界的相关性提出疑问。一个主要挑战是，国家越来越倾向于采取双边主义和选择性多边主义的做法，即根据自身利益选择性地遵守或绕过国际规则。此外，区域贸易协定和经济伙伴关系的兴起，这些往往与WTO的原则并存，有时甚至与之相冲突，进一步增加了RBITS运作的复杂性。

随着关键矿产全球贸易的增长，新的非正式规则不断涌现。数字经济的迅猛发展对国际贸易提出了新的需求，而现有的“基于规则的国际贸易体系”尚未能充分适应这些变化。 迫切需要新的监管框架来应对数据主权、网络安全和数字贸易监管等问题，以跟上创新的步伐。同时，民粹主义和经济民族主义的兴起导致保护主义政策回潮，这与RBITS倡导的合作精神相悖。

国内政治的变动往往使得贸易政策更偏重国家利益而非全球利益，这可能引发贸易战，甚至导致全球贸易体系的分裂。环境和可持续性问题日益受到关注，促使贸易政策重新评估，以反映生态影响。关于碳关税和绿色补贴的讨论日益增多，欧盟的“绿色新政”甚至引入了“碳边境调整机制”等非市场化工具。各国在追求经济增长与履行环境责任之间寻求平衡的同时，可持续性的转变在国际贸易谈判中造成了新的分歧。

这些经济、政治和技术变革的交织，揭示了RBITS的缺陷，对其管理全球贸易的能力提出了挑战。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虽未直接违背自由主义的RBITS，但它提供了一种可能重塑全球贸易格局的替代模式，这可能会使全球贸易模式脱离现有的秩序。该倡议体现了中国作为崛起的全球大国，通过经济伙伴关系和基础设施建设来扩大其影响力，并寻求以可能与现有RBITS不一致的方式重塑贸易体系。

随着地缘政治紧张局势的升级，关键矿产供应链的战略重要性日益凸显，全球正经历着一场重大的变革，核心目标是确保对这些至关重要的资源的获取。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在2022年6月发起的“矿产安全伙伴关系” （MSP） 标志着在关键矿产国际贸易中采取更加审慎和战略性的方法。

MSP的成员国不仅包括美国，还有澳大利亚、加拿大、欧盟、芬兰、法国、德国、日本、挪威、韩国、瑞典和英国等西方国家和主要经济体。该伙伴关系的成立旨在制衡中国在关键矿产加工和供应方面的主导地位，这些矿产对西方的技术与经济安全极为关键。

MSP体现了成员国之间利益和价值观的一致性，目标是确保关键矿产的生产、加工和回收过程的可持续性与责任性。因其类似于北约的集体安全合作，MSP有时被称为“矿产领域的北约”，并且对所有支持其宗旨的国家开放，显示出其扩展战略影响力的意图。

MSP的核心使命是推动“友岸” （friend shoring） 的概念，这鼓励多元化并创造替代方案，以减少对中国主导市场格局的依赖。该战略认识到完全脱离中国供应的复杂性，提倡一种平衡的方法，包括在可能的情况下与中国接触和合作。与能源安全类似，多元化供应是减少对地缘政治对手过度依赖风险的关键策略。 （延伸阅读请点击： 关键矿产的友岸外包：美国及其合作伙伴可以生产什么？ ）

中国的主导地位在关键矿产市场尤为明显：中国精炼了全球大部分的钴、铜、锂和镍，并且在稀土元素的生产和提炼方面占据领导地位 。中国的这种主导地位进一步扩展到了关键电池部件的制造领域，确立了其在全球供应链中的核心地位。西方国家对这些关键材料的依赖性显著，尤其是欧盟的依赖程度超过了美国。

此外，对关键矿产供应链企业的所有权和控制权的深入分析显示，中国通过国有和非国有途径拥有的影响力远超普遍预期。这种情况暴露了西方在战略上的脆弱性，因为这些关键矿产不仅对民用工业至关重要，同样对国防部门也极为关键。

因此，MSP不只是关注资源安全，它代表了西方为根据自身利益重塑全球供应格局而进行的协同努力。MSP旨在促进对关键矿产的开采、加工和回收的投资，并推动符合高“环境、社会和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