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坚 / 泉子、李轻松、三姑石诗歌荐读丨《当代·诗歌》2024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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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

2024年5期

中  坚

泉子

第一眼中的欢喜

我们很难去解释人与人初遇时

那第一眼中的欢喜或敌意，

是因为我们尚未获允知悉

宇宙更深处，

那些从来

而无所不在的关联。

广场舞

每次听到广场舞舞曲响起，

你就会想起母亲，

想起那个娇小，

略显笨拙，

而又自得其乐的身影，

并蓦然惊觉于此刻

距离那人世

之无可挽回的一瞬

已那么久！

云亭

你不记得三十多年前

第一次看见云亭时的感受了。

而它入你的诗仅仅不到十年，

仿佛第一次为你所见，并又如此惊诧于

这砖石的堆砌之物

那从来的简洁、朴素

与完整。

梦

阿朱一早醒来，告诉我

她昨晚梦见妈妈了，

在千岛湖的家边上，

气色很好，眼睛特别明亮。

而你是在刹那间获得了

一种巨大的欢喜。

虽然

你每天想起她时，

她都会报以微笑。

而你又确实很久很久

不曾在梦中

与她相遇了。

作者简介： 泉子 ，浙江淳安人。著有诗集《雨夜的写作》《与一只鸟分享的时辰》《秘密规则的执行者》《杂事诗》《湖山集》《空无的蜜》等，诗学笔记《诗之思》以及诗画对话录《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雨淋墙头月移壁》等，现居杭州。

李轻松

我与铁的相遇

那年，我意外地遇到了铁，遇到我的底色

我被炉火烧得最旺的时刻，有些恍惚

那呼啸的爱在铁锤上迸溅

我带着一颗淬火的心，慢慢地靠近你

每经过十年，我就重新打一遍铁

重新打造一次我的灵魂

让我卸下盔甲，露出温柔的眼神

我相信铁的成色，或生或熟

我都匹配了最强的肌肉、关节、筋骨

铁就像一股激流，一旦被唤醒

就奔流、决堤，我只要那恣意！

此刻我身体布满狂欢的铁

铁与身体、铁与灵魂、铁与铁

它们互为知己与敌手，互为琴瑟与倒影

就像我精神的遗址，非遗的技艺

穿透文明的第一道曙光，与你相遇

铁这把手术刀

很久以来，我的诗越写越苍白，像我这张脸

我要一点红晕，抗氧化的能力

生活的毒瘤日益地肿大、膨胀

我急于找到一把手术刀，刺入我的破溃处

让它替我开口，也替我割除那后患

也许是铁等待已久，也许是铁从未抛弃我

等我想要一除为快时，它就神奇地

等在病灶处。它亮出的刀锋那么耀眼

能够找到铁是我的幸运。

铁从不宽容，而是一刀见血

虽然我放弃了那么久，破坏了那么多

但当我重拾之时，手感居然还在

我重建的情感与铁质，是那深入骨髓的爱

是飞溅的时光中溅出的花朵

又粗糙又细腻，又自我又忘我

铁这把手术刀，带着几世的锋芒

刀刃向内，一直插入人性的深处

把我的一腔血倒出，成为独立的人生

写诗就像打铁

写诗对我来说并不是刻意寻找，就像打铁

要有一身的硬骨头。那不被规定的情境、主题

那不被限制的火焰与激情

一场打铁，要的就是一剑封喉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栗

或许不被允许不被预谋

我就与铁迎面相撞。我要擦亮你的锈

使我蒙尘的眼睛亮如星辰

我要焊接你的缺口

使我断裂的血管得以贯通

我要挖掘出你的深度

让我每天都饱饮时间的清泉

你是我虚构的一个人、一种现实

把我的敏感、忧郁全部击穿

你替自我说话，替世界流血

让每个濒临崩溃的人啊

都拥有最后的诗行，最后的铁

铁这个对手

铁，作为对手，你是值得尊重的存在

你是浪漫主义的象征，悖论的惊奇

我们都身陷其中，被其追逼也被其解救。

我曾深挖的铁，含铁量不高

而你就是整个铁矿！你从一寸火苗开始

给我万丈的火焰。我几乎自燃

而我缺铁，你通过一条河为我补铁

我那封存一生的冰河瞬间融化

那咔嚓咔嚓的裂纹从脚底升起

这幻象中的崩溃人设

这轮回中的自然法则

这戏剧中的碰撞，以你的铁腕

打捞起一个时代的落水者

使我有了铁一般的意志

与你叮当作响。那火花溅落在我的胸口

我就再燃爆一次。那声音砸碎我的心房

我就再除颤一回。经过黄金的救护

我终于重生，在你那充满荣光的国度

作者简介： 李轻松 ，生于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散文随笔集、诗集及童话二十余种，戏剧影视作品二十余部，现居沈阳。

三姑石

葱心里的卑微

这个早晨，剥一棵

停在前一秒，还没来得及

进入中年的葱

我尽力去剥，指尖碰触到

天亮前的黑，昨夜的沉

更早之前的一片光

我的手，停不下来

时光好像越走得越快

最后停在，黑龙江省明水县建华村

王太玉屯的一块葱地

剥去一把污泥，几片枯叶，许多冗须

剥出一堆酸涩，几掬泪水

二两疼痛

层层包裹里，终于剥出

藏匿很深的青，很亮的白

很紧的脆

最后，竟剥出

葱心里的全部卑微

状元槐

在东岳庙的东北角，他已年迈

树干就要歪斜到地面，两根铁杆，架起了他

他躲过了命里的两场火灾

庙里面的石碑一样，活得坚硬

我没把带有祈福令牌的红绳

系在他身上。我虽有觊觎之心

却不想为难他，那么重的愿望

一棵树承载不了。一块碑，也不能

一条小河

总会有人

认不出我们的模样。

——一条河的支流

有多清澈。

天空之上，那么多蝴蝶

追逐美。

任何一块石头

都挡不住

流淌的

生活。

老柳树

它太老了，一直在秦淮河边上

注视着星星、风暴、灯火

好像没有任何疑惑。走在河边

我脚下，每一块石头

都是从心里，长出来的

闷声地说着什么

每一声，都是我在叩问

我和我的今生。老柳树伸长枝条

专注地，打捞河水里

我那颤抖的影子

——好像要抱紧我，又好像

要融化所有的石头

作者简介： 三姑石 ，本名宋心海，20世纪70年代生于黑龙江省明水县。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报刊，出版诗集《卜水者》《手上香火》，与人合集《玻璃转门》。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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