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知其不可而为之，孟子天命观念的演变与纠结（上）

正文

文｜一道

1. 天人问题

中国的古人曾兴致勃勃地讨论过许多或有趣或无聊的问题，但一直以来，位居北辰睥睨众星的那一个，则是天人关系。

记得司马迁曾在《报任安书》中剖心自陈，他之所以受到世人不耻的蚕室宫刑还依然隐忍苟活，之所以在“乡党戮笑，辱没先人”的巨大人格侮辱中“幽于粪土而不辞”，只是因为私心还有所不尽，只是因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个人理想还没有实现。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原本可以像鸿毛一样消失在历史中的司马迁却因为背负着远大的理想而变的重于泰山。但实际上，想要“究天人之际”的人远不止司马迁一个。先秦时代的哲学家、思想家、史学家和政治家们都对这个问题零零散散发表过自己的看法，思考过头顶上的那片神秘的天和穹顶之下的芸芸众生。

也许，自从能够思考的那一天开始，人类生活其中的这个宇宙就为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困惑。冥冥之中，这个宇宙有没有一个主宰？我们人类在这个宇宙中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如果真有主宰的力量，那么我们的所作所为对它会带来哪些影响？个人的命运与这个宇宙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究竟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必然中的自由？

这种种的疑问，实际上只是天人关系问题不同角度的折射与展开。几千年过去了，虽然每一个时代都给予这个问题各自的答案，虽然可能也为它赋予了不同的名字和内容（比如时下流行的三观），但直到如今，这个问题仍然像是天上的日月星辰高高悬挂。谁也不能否认，人类毕竟是生活在时空当中。这永恒的时间和无穷的空间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巨大背景。因此，只要人类还没有灭亡，天人问题就会是也必然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我们不可能对如此宏大的问题作确切的论述，今天要说的，仅仅是以《孟子》中散乱各处的言论碎片探讨孟子的天道观。考虑到在孟子的思想世界里，“天”往往具有主宰之天（上帝）、道德之天、命运之天、自然之天等种种不同的含义，因此，我们只能进一步将范围缩小，局限在命运之天的框架中，讨论孟子的天命观。

2. 孟子的天与命

在《孟子.梁惠王》这篇文章中，记载了一个师徒对话的故事，即乐正子拜见孟子。

关于这位乐正子，我们掌握的信息不多，汇总《孟子》提供的材料可知，他的名字叫做乐克，是儒家孟氏学派的大师兄，也是孟子数百门徒中唯一一位实现了“学而优则仕”的弟子。乐正子的地位很高，否则也不会被尊称为“子”。据说，当孟子听闻“鲁欲使乐正子为政”的消息后，这位曾以“四十而不动心”自诩的儒家大师竟然高兴得“喜而不寐”，似乎整整失眠了一夜。据钱穆先生考据，这时候孟子刚好50岁，可见十年前孟子的不动心只是因为理想还在“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一旦理想慢慢在靠近，孟夫子还是禁不住怦然心动的。①

乐正子在鲁国当官之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师。他应该是经常在鲁平公面前推荐自己的老师，于是鲁平公就打算见一见孟子。然而，本来可以演变成一场君臣机遇的佳话，却因为奸佞小人臧仓的出现而泡了汤。临行前，臧仓以孟子不守丧礼为由横加阻挠，鲁平公已经备好的车马于是又折回了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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