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时候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觉得这真是说大话，没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又过了十几年，有了自己的孩子，读到一些故事，才发现在征服恐惧这件事上，这八个字已经讲到极致了；又发现原来这样高妙的境界，我们的孩子身上就已经存在着。
而我们呢？还在为他胆子大、胆子小而纠结。真是差得太远……
和朋友一起挑选给孩子的节日礼物。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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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男孩的妈妈）拿起一个手持电风扇，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倒是好玩，就是怕孩子把手伸进去，会受伤。
男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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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男孩的爸爸）说：“怕什么？根本不会受伤的，你家是男孩儿，应该叫他勇敢一点。”
女朋友默然，我侧目。
我们常常脱口而出的一个说法，就是让孩子
“勇敢一点”。“胆小”在我们看来，是个极大的缺陷。
究竟胆小哪里不好？勇敢又是什么意思？我们真的知道吗？
天生胆小的孩子，怎么
才能
“不怕”？
我的儿子闹闹马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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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了。如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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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来形容他，那么我想应该是那部电影的名字《天生胆小》。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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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的时候，听到窗外打雷，吓得崩溃大哭，一晚上不肯睡觉。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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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半的时候，跟着我一起去电影院里看《天才闪电狗》，电影一开演，主角闪电狗出现，他就紧紧抱住我说：“妈妈，我怕，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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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半的他，看到地上的毛毛虫，还会吓得大叫，窜起来想要爬到身边的人脖子上去。
我做了很多探索。读了很多书，听了很多课。可是任何一本书也没有提供真正的解决方案：
我的孩子怎么才能变得胆大呢？
夏天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新的思考。
我带他去听音乐会。地点在中山音乐堂，时间是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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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这是一个周日，我们俩一起睡了个大大的午觉，起床看天灰蒙蒙的，马上快要下雨了。我带了一把伞以防万一。
音乐会分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结束休息时，我们发现外面已经大雨倾盆。下半场开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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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钟，他说：“妈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我问：
“要上厕所吗？是要大便吗？”
他说：
“不是。就是不太舒服。妈妈，咱们能现在就回家吗？”
好吧，我永远理解不了他为什么在看电影、看话剧、看各种演出的时候正看在兴头上突然说回家就要回家的这个爱好
——不管票有多贵，但我已经学会了忍着不发脾气，还假装很尊重他地说：“好，走吧。”
我们俩手拉手走出音乐厅。我们的前面有一小拨儿人也在往外走，我们俩打着一把伞，走得比较慢，走着走着，前面那拨儿人不见了。我这是第二次来中山公园，晚上来还是第一次。我凭着本能往一个亮灯的方向走去，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厕所。
我
“哎呀”了一声，心里有点慌了。敏感的闹闹立即问：“妈妈，怎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
“咱们好像迷路了，这不是出去的路。”我环顾四周，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能走出去。
我故作镇定地说：
“没事，咱们找找。我觉得出口肯定有灯，咱们找找还哪儿有灯。”他说：“好！”
整个公园除了音乐厅那一部分，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山公园的生态环境很好，又是树林又是草地又是假山石，我成功地带着闹闹绕进了一片小树林，树林里，奇形怪状的假山石看起来狰狞可怖。上头下着雨，地下踩着泥。婆娑的树影在唰唰的小雨中摇曳着，都如同呲牙咧嘴的巫婆想要吃我。
我心里怕极了，我怕脚下打滑摔跤，我怕小树林里突然窜出什么动物，我怕公园里藏着坏人，我怕走不出去困在这里一夜，我最怕的，是闹闹突然害怕哭起来，让我抱着走
——我背着包，拉着他，尽量把伞撑到他头顶，又小心翼翼地躲着泥坑走，已经精疲力竭了。
出乎意料的是，闹闹一声都没哼，很安静而坚定地拉着我的手，跟着我的步伐，还不时地出主意：
“妈妈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灯？”“哦，不对，那咱们往回走吗？”“哎，那边好像也有灯！”
我们俩绕啊绕啊，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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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分钟，总算是找到了出口。在长安街上又走了一站地，去坐了地铁回家。
回到家里，洗澡休息。他躺在小床上，我关了屋子里的灯。他说：
“妈妈，别关灯行吗？我有点怕黑。”
我问：
“刚才在公园里那么黑你都不怕，怎么在家里反而怕起来了？”
他说：
“妈妈，我不是不怕，我怕死了。可是我要是太害怕了，你就更怕了，所以我没说出来。”
这句话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惊。接着他又说：
“妈妈，你知道吗？我很爱你。”
他仍然是个胆小的孩子。可是，胆小，胆大，似乎并不完全是出于生理或者内心深处的本能反应，而是来自于一种选择。奇妙的是，这么小的他，已经很明白、也很善于使用这种选择。
爸爸妈妈都在的、安全舒适的家里，他的胆子可以小一点；下着雨的恐怖黑夜里，他却变得胆大了，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亲爱的妈妈束手无策，他知道妈妈也害怕。
——并不是说他平时的胆小都是装的，而是，在某个时刻，他心中的某种力量战胜了胆小，给了他勇气，让他可以暂时克制自己的害怕。
渐渐的我发现，这样的时刻还有很多。
闹闹怕狗、怕猫、怕一切毛茸茸的东西。有一次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围着一只兔子玩，兔子突然受惊了，寻了一个缝隙要跑，恰好对着闹闹的方向跑过来，闹闹吓得尖叫，差点爬到树上去。
可是，当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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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弟弟，跑到一只没有栓绳子的大型犬面前去“呜呜”叫的时候，他比我们反应还快地跑过去，把弟弟抱着跑远，嘴上还说：“哎呀哎呀，吓死我了！狗狗不要咬我们！”
我问他你是怕狗狗咬弟弟，还是怕狗狗咬你呢？他说：
“我都怕呀！”
都怕，可还是要先把弟弟抱离危险地带。
在胆小和勇敢之间，
能找到共通之处吗？
我一直在想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改变他的胆小，同时我还要想出各种说辞来给他做心理建设，对他去解释他的胆小。而经过了这些事情，我突然想：
真的有必要去让他变胆大吗？
胆大和勇敢之间，似乎还不能划等号。胆大是天生的本能。而勇敢，是一种选择。
可惜，让孩子去懂得这个道理是有些难的。所以，闹闹在院子里跟小伙伴玩耍，偶尔还会沮丧地回家，对我说：
“他们去玩虫子了，我有点害怕，他们笑话我胆小，不跟我玩了。”让他更生气的是：“奶奶也说我，说我应该勇敢一些。”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把他抱在腿上，为他念《什么都不怕》。
这个孩子叫咚布巴，他什么都不怕：
他不怕人家打，不怕人家骂，
不怕人家偷偷嘲笑他。
他不怕丑，不怕胖，
也不怕人家不喜欢他。
不怕爬高，不怕水深，不怕打针，不怕吃辣。
不怕蜘蛛、蟑螂、癞蛤蟆。
不怕脏，也不怕洗澡弄香香。
不怕尖尖的声音，不怕斜斜的眼睛。
不怕当众大跳肚皮舞。
不怕黑，也不怕黑夜里的鬼。
数一数，一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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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怕。
闹闹兴奋起来了，真的吗？还有人不怕死、不怕鬼？那他是世界上最胆大的人吗？
可是，讲到后面，发现咚布巴也有怕的时候。当老鼠国王要去害人的时候，咚布巴突然服软了，他说：
“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什么都怕。”
“我好害怕，看到流泪的面孔。
我好害怕，看到小孩子失去笑容。
我怕打仗，怕有人受伤，怕流浪汉受冻，
怕水手遇到冰山，怕旅行者迷失方向。
怕病人没钱看医生，怕孕妇难产，
怕流浪狗找不到主人，
担心老鼠走进捕鼠笼，
怕地震，怕水灾，怕台风，
怕房子里还有人来不及逃出来，
怕仇敌互相砍杀，怕相爱的人分开……
数一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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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怕。
那么咚布巴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呢？他的胆大，算不算是勇敢呢？
闹闹问我：真的有人连死都不怕吗？
我问他：你觉得消防员怕不怕火？解放军战士怕不怕死？
他说：我不知道。
其实消防员怕火，解放军战士也怕死。可是尽管怕，却还是选择去做，为了心中的正义
——这就是勇敢。
咚布巴什么都不怕，故事里的老鼠国王也什么都不怕。他们两个都勇敢吗？
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就把人打倒
——这不是勇敢，而是鲁莽。
毫无原则的胆大就会导致鲁莽。而有选择的勇敢，也可以发生在胆小的人身上。
咚布巴胆子很大，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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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怕。闹闹胆子很小，怕虫怕黑怕打雷。可是闹闹跟咚布巴有共同之处：为了自己爱的人，可以暂时不怕。对吗？
所以，胆小的孩子，也可能会勇敢。
这个道理有点绕，奇妙的是，闹闹却听懂了。他说：
“我会努力不去怕虫虫，如果妈妈和弟弟需要我保护，我就要变得再勇敢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