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闻道,仅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不笑不足以为道
上天生人,资质各有不同,体育运动如此,数理思维如此,灵性天赋亦是如此。子曰: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夫子又曰:“吾十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那么,大哲如孔子,也仅是“学而知之者”了。庄子其人虽天赋绝高,然就我研读《庄子·齐物论篇》之感受而言,其困惑,积学,求知,思辨和开悟之心路历程很明显,他也算是学而知之者。基督三十岁开始其传教生涯,而四福音书中所记载的基督之言极为智慧,其当为生而知之者。不识字的放羊娃慧能闻“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而发求道之愿心,于五祖门下稍事参修即顿悟“本来无一物”而明心见性,其亦或为生而知之者。如有老子其人,亦当如是。然而如此差别皆不重要,“及其知一也”,关键是他们最后都“知道”了。
吾辈则介于困而知之和困而不知之间。芸芸众生,多汲汲名利,沉迷于饮食男女之事,何尝有求道之心,真乃灵性暗昧,困亦无有也。
“上士闻道,仅能行之。”生命践履,知行合一乃是参禅修道之最大问题,王阳明曰:如知而不能行,只是不知。能知方能行,信解行证,乃是修行之次第。虽头脑层面想清楚,即解亦不易,而行则最难,知行合一,方为真知。上士之为上士,最关键的就在于他们信心诚笃,知而能行。
吾辈则为中士,历尽人生和心灵之困苦磨难,于知解层面方略有所悟,然于道虽似若有所闻,然知行分裂,能知而不能行,或虽能稍有践履,却极不彻底,知行之间裂口如海般巨大。如此,则其知亦甚为可疑,不过若存若亡之间。
“下士闻道,大笑之。”天道幽远,无形不相,不可思议,无法言说,而芸芸众生又六根不净,贪嗔痴三毒皆具,妄念丛生,我法皆执,颠倒见解捆缚心灵,庄生言:“岂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哪里是形骸才有所谓聋盲呢,人的心智也会被感官欲望和外道邪见所障蔽而丧失本心之明,灵魂黮暗而成为灵性的瞎子,然却不自知其聋盲,反洋洋自得,自以为是地嘲笑圣人所言所传之道为故弄玄虚!众生知见如此颠倒错乱,古已如此,于今之末法时代尤烈!基督道成肉身降生世间,肉身且被处死,何况被羞辱嘲笑呢!
回思二十多年前,余在广州工作,彼时余之心灵深陷黑暗虚无之中,灵魂如孤魂野鬼般飘荡于荒芜之旷野,为救渡余之心灵,一校友携余至一教会,余非但不虔诚信服,反傲然曰:
“上帝实则并不存在,如存在,你们叫他当下现身给我看!”彼等自是不能,余扬长而去,心灵继续黑暗虚无,分裂焦灼,东飘西荡了十余年,于一一年底基本解通《齐物论》,写下《莫若以明·庄子内七篇译注》之后于道方才“若存若亡”。至高至深至真之天道下降尘世,岂俗眼所能识,俗智所能知哉!真是“不笑不足以为道”啊!
明道若昧
“明道若昧”就是“知其白,守其黑。”“明”者,显现敞开也,天道智慧之自行开启也,然“道可道,非常道。”“佛说佛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说则不似,已成即非,纯粹之光明如同纯粹的黑暗,太过耀眼的光芒使人什么都看不见。在显现之中存在本体却韬光养晦,自行遮蔽,玄之又玄,无法测透。正是此“昧”使得道之“明”不至于凝固为死相,为存在者,为僵化教条,为意识形态。
“进道若退。”一个人对道的参悟会自“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样以直接经验现象为真实的感性直观阶段,而进展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样意识到经验现象为假象的阶段,再进而体证到“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现象无非是本体之现象这样即象见体,体象一如,自性即足,圆融无碍的自在之境,从而完成精神辩证发展,自成起结的圆圈式循环。既然精神发展的路径是个圆圈,那么出走即是为了返乡,向前之路即是回归之路。
而自修行路径来看,向外寻求,无论是欲望物质名利,还是自千差万别的现象中去格物致知,都是谋虚逐妄,往而不返的不归路,哪里有什么诗和远方,若欲进道,当反求诸己,反身而诚,放下执著,当下即是。退一步想,谦卑处下,放低自己,反而是去执无我的进道之路,所谓
“至卑者,必升为高”也。
“夷道若纇”,基督教导“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取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通向真理的“道”路当然是平坦的人生大道,是人人所当走的义路。然世人多以追逐名利欲望之路为大道,即耶稣所说“引到灭亡”的路为大道,而以引到永生的路为小道,真是“夷道若纇”啊!而走向真理和永生的道路,又是将为义承受许多打击和排斥的,走过许多黑暗崎岖小道迷途的旷野人生路!
“上德若谷”,上善如水,空无一物,谦卑处下,虚怀若谷,众善归之。容纳一切,又生长出所有。
“大白若辱。”“大白”者,此心光明圣洁也。然而若自以为光明圣洁,则陷入了灵性的骄傲自大之中,从而不那么光明圣洁了。“若辱”之不洁和罪过之感即是对此种自以为义,道德傲慢之警惕,是一种自我德性认知上的谦卑。
“广德若不足”,“质真若渝”,此种不足和被染污之感与“大白若辱”的意思比较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