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时候,我写信给自己。
「有一个人很爱你唷!」
通常只写这几个字,或是「
你
知道我很爱
你
吗」或是简单到「我爱
你
」。
收信人是自己的电邮地址,按下寄出,一秒钟之后可以收到一封信。
我舍不得打开,想象这封信如何飘洋过海,穿越星尘,想象远方有一个爱我的人,在她的某个温暖或嘈杂的斗室,同我一样独处,但是她比我坚强,她不害怕,她具备面对险世恶道的勇气。
她的心里有玫瑰花,芬芳绽放,
但是别妄想轻易摧折她,她有自卫的刺,懂得区分敌人。
她站在智慧旁边,追求灵魂饱满,她宽容而且谅解,她怜爱每一个像她一样孤独的人,所以她必须在远方,在远方才有坐标,定位向往,指引方向。
我们所谓的梦,通常在很远的地方,无法一步到达。
她是我的梦,关于善良与慈悲。所以我能够拥有一封信,一封做梦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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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时候,给自己写封信
孤独的时候,我买花给自己。
红色的玫瑰花。
曾经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看过空勤组员重金买到长梗黑玫瑰,包装在精致的透明塑胶盒里,系上纱质蕾丝缎带,准备冷藏空运回台湾,送给情人。
我仔细端详那朵黑玫瑰,实在很难理解它的珍贵,整朵花的体积确实比一般玫瑰大一些,让我联想到头等舱的座椅;花瓣饱满润泽,黛墨一般黑,暧暧含光,好比夜航时,偶然瞥见头等舱客人才配备的华丽刺绣拖鞋。
高大上,判读极品的标准。
然而,我仔细端详这朵黑玫瑰,怎么看都有些沉重,与真实生活好遥远,
唤作黑玫瑰,也许是因为很难养活,隐喻珍稀的意思。
我是俗人,喜欢红玫瑰,越红越通俗的,我越喜欢。大小肥瘦不挑,唯一的要求是花瓣尽量无褶痕,少点摧残,多些寄望。
现今想要拥有玫瑰花,不必外求,台湾农业改良场的玫瑰花批发价格,是日本的十分之一。
孤独的时候,买束红玫瑰,20 株插在花瓶里,烂漫缤纷小花海。
红玫瑰的花语是热情,自己爱自己,就应该像绽放的红玫瑰这般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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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时候,买朵红玫瑰送给自己
孤独的时候,我打电话给自己。
手机拨住家,或住家拨手机。从前,还在使用电话录音机时,我会出门找最近的公用电话,投一块钱,按下市内电话号码,等待录音机启动,留言给自己:「哈啰!你好吗?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
你吃饱了没?要记得吃饭喔,要不然胃溃疡会继续发作。不要空腹喝咖啡,如果一定要空腹喝咖啡,记得加牛奶,可以护胃……」说着说着直到「嘟」一声,把留言的时间用完。
回家之后,不一定收听录音机,
只要看到机器上有红灯显示留言,
仿佛是远方的朋友致电问候,等到更孤独的时候,就会需要它。
现在没有录音机,只有手机显示未接来电,我重复同样的动作,只是没有声音,剩下一连串的数字,我将它想象为关心密码,来自神祕的彼岸,只要参透,便永远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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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时候,给自己打个电话
孤独的时候,我为自己拍遗照。
很想知道我死的时候,别人眼中的我。于是平躺在床,举臂向上,调整好手机自拍模式,阖闭眼睛,「喀擦」声响,留下未来某日我躺在棺材里供人瞻仰的容颜,事后观察这些照片,每看必删,我觉得那张脸一点都不像我。
人平躺时,地心引力全面发功,脸部肌肉 360 ° 坍塌,就像崩溃的焦糖布丁。
我最骄傲的瓜子脸成为肉圆,鼻孔是两个破洞。失去眼睛,整个人犹如被删除灵魂。
遗容的可怕不在于人物停止呼吸,肉身败坏,而是,轧丧智能。那些曾经有过的巧思慧黠,对话灵敏所激发的活力乐趣,都因为死亡而消逝。
我常想,我们心里留念一个人,多半是因为他/她的颦笑言行。
通常,我们不会爱上一个乏味的走路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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