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陀飞,来源:轮陀读
过去一个世纪,地球上若干个国家的大规模社会实践以摧毁和摧残亿万肉体与心灵的代价,证明了个人崇拜是个极其恶劣的疾病。
如果要从中挑选出这个恶疾肆虐得最为猖獗、持续得最为长久的地方,俄罗斯当仁不让。
沙皇时代就不用说了,世间的皇帝哪一个不是都得当成神来拜;苏联时期,领袖们从列宁到斯大林到赫鲁晓夫到勃列日涅夫,一个接一个列队登上神坛也不足为奇,它的小伙伴们哪个不是一直如此或曾经如此?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终于“全盘西化”又是搞民主选举又是搞三权分立,按理说应该是彻底向个人崇拜告别了。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遇上了大牛人普京。
说实话,我对普京虽说不上崇拜的地步,但向来也是佩服的。只不过一想到他由总统而总理再总统,从2000年至今——目前看来除非他自己不想干了不参加将要进行的总统选举,否则将是至2024年——连续二十多年站在俄罗斯的权力中心,就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查韦斯、穆巴拉克等一样牛的强人,就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大对劲。
是的,这个不大对劲指向了这个质疑:俄罗斯的个人崇拜病毒,又因他而滋生。
这个质疑,其实自他首次就任总统以来,就断断续续有人提出。在质疑者的罗列中,包括了这些事例:
2002年普京五十大寿时,有家杂志策划了一个《人民的爱戴遍布祖国的山山水水》的专栏,看名字就十分“苏式”;
8年后在纪念他生日的集会上,车臣总统卡德罗夫在演讲中说:“普京是真主的恩赐……趁他健康犹在我们要跪求他治理国家”;
2014年,莫斯科举行了一场基于希腊神话“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丰功伟绩”的“普京的十二项丰功伟绩”肖像展,展出了诸如普京斩断多头恶魔的头颅寓意战胜美国、弯弓射落战机寓意成功阻止西方干涉叙利亚的十二幅肖像画;
2015年,俄罗斯圣彼得堡的一个团体为普京铸了个半身铜像,模仿的是古罗马皇帝的形象,等等。
至于类似普京套娃、普京纪念币、印有他头像的T恤等商品长期热销,以及从伏特加酒到罐头蔬菜许多产品都以普京命名,可能早已被视为一种潮流和文化而见怪不怪。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对俄罗斯重染个人崇拜病毒的批评,不少是来自像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这样的境外媒体。但几年前的一份俄罗斯国内民调也显示,25%的俄罗斯民众认为国家陷入了对普京的个人崇拜,这个数据比过去6年中增加了一倍多。
因此,这个批评不能被简单地归结为境外人士的“歧视偏见”,或者敌对势力的“恶意攻击”。
个人崇拜病毒之所以再袭俄罗斯,是有原因的。
第一个当然是病根子太重。俄罗斯历史上除了基辅公国时期之外,都是中央集权统治,从来都不缺乏坐在权力金字塔尖上的强人,对个人崇拜病毒的免疫力天生就比较低下。
第二个是国内问题重重的现实呼唤。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遭受了经济危机、政局动荡、社会混乱的袭击,俄罗斯人又“陷入一种历史性疲倦”,渴望有一个高效、权威的政权来清除积弊力挽狂澜,政治强人的出现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
第三个是高度对抗的外部环境所需要。作为苏联遗产的主要继承者,在“大国梦”支撑下的俄罗斯延续了与西方国家的“硬碰硬”政策。在此情况下,谁能以强硬的姿态回击对手,谁能激发出慷慨激昂的民族情绪,谁就能一呼百应万众景仰,强人政治具备恣意生长的土壤。
近乎全能的自称“我这个时候仍喜欢共产主义思想”的普京,在这个情况下出现,不被崇拜都难。
但细究起来,这些耳熟能详的因素,似乎还不是关键。
历史传统的威力固然巨大,却不是不能切断的,比如自金大中始的民主化进程里的韩国;而内外交困的现实也未必导致个人崇拜,比如处于困难时期的英国和美国,就曾有过同样强硬的、威望极高的邱吉尔和罗斯福,个人崇拜却没有出现。
那关键在哪里?在政治制度。
说起来,俄罗斯也是三权分立的总统制国家,但总统一权独大,凌驾在立法与司法之上,政治制度上呈现出强总统-软议会-弱政府(总理)的格局,是一种“超级总统制”——仿照同样是总统高高在上的法国“戴高乐体制”的提法,可以称之为“普京体制”。
这种缺乏真正制约的权力结构,为政治强人打开了一扇宽阔的后门;一旦这个强人极具个人魅力和野心,个人崇拜病毒便登堂入室——所以,政治制度才是要害。
客观而言,截至目前并无明确的证据表明俄罗斯这场新的个人崇拜热潮来自于普京本人的策动;相反,在公开场合,他对个人崇拜是持批判态度的。
但重要的不是说什么,而是做什么。正是在普京的强硬手腕下,俄罗斯的“超级总统制”一天天走向巅峰,个人崇拜的后门越开越大,而先总统后总理再总统的“合法持续统治”,本身就是对俄罗斯宪政体制的讽刺。
那么“普京体制”之下的俄罗斯,究竟又表现得怎么样?
在进一步了解后还发现,时至今日,俄罗斯的经济依然严重依赖于能源产业,油价涨就油光满面,油价掉就灰头土脸,可以说就是靠天吃饭,2015年油价大幅下挫时它的经济增长率就下跌至-3.7%;而在普京主导的大规模国有化进程中,俄罗斯的国有经济比重一路上升高达60%,远超世界30%的平均水平,这种与市场化背道而驰的做法,令人吃惊。
对俄罗斯这个困境,有人提出,如果不是西方的孤立与制裁,不至于这么糟糕。
但我们完全可以反问,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孤立与制裁?如果不是普京的硬碰硬政策,何以如此?
既想扬眉吐气充当硬汉,又要四面逢源大发其财,这种好生意如果有那么容易,邓小平就不会提出“韬光养晦”的政策了。假如没有过去几十年的“韬光养晦”,我们能有今天吗?
不真正以国民的福祉为依归而热衷于说狠话秀肌肉,大概是所有强人的共同爱好,卡斯特罗如此,查韦斯也是如此。
但对俄罗斯个人崇拜现象提出批评的理由,不是因为它经济不好,而是因为在任何情况下个人崇拜都是必须反对的。
所以,这个结论对于那些形势还不错个人崇拜的苗头也在渐现的地方,同样是一记警钟。
要知道,俄罗斯再怎么样,也还是有反对党,还是有自由选举,还是有言论自由,只要病得不算重,救起来还容易些;那些免疫力更差又啥都没有的地方,那可真是不病不要紧,一病就要命。
这样的断言,希望能让一见到伟人或疑似伟人就激动得想下硊山呼万岁的人,能暂时收得住他的膝关节。
以史为鉴,以邻为鉴,才能站着活,健康地活,长寿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