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女儿说,年底要到澳洲参加朋友婚礼,是不是干脆安排一次全家到澳洲的旅行。女儿说,爸爸这两年真是太累了,因为疫情原因一直坚守在北京,23年解封后又每天忙于工作,应该出去放松一下了。
其实,澳洲我原来去过两次,一次是出差,一次是带儿子一起旅游,但全家还没有一起到澳洲玩过,我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就答应了女儿,可以一起去。那是一片美好的大地,明净的天空、碧蓝的海洋、高大的桉树、多彩的珊瑚、愉悦的城市、友好的人们,是去多少次都不会后悔的地方。
于是,设计路线、订票、安排宾馆,内心充满期待,这是一次跨年的旅行,希望能够到澳洲,过一个美好的新年。
结果,12月中旬,东方甄选出事了,网络上疾风骤雨。最终我只能亲自入场,和相关人员倾心交流,最终说服大家一起努力。随后,我做了一系列的动作,安抚管理团队情绪,和大家一起聚餐;和主播们一起进行沟通,表达我的问候和要求,同时迅速组织全体主播和管理团队,一起到太舞滑雪场团建,稳定大家情绪,消融互相之间的隔阂,恢复团队精神。
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我想澳洲之行一定泡汤了,已经和孩子们沟通,我万一去不了只能抱歉了。孩子们也表达了,如果我去不了,他们就两天时间参加完婚礼,回到北京陪我,让我很感动。
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恢复平静。尽管平静的背后一定还有很多波澜,但事情已经进入到了正常的轨道。我评估了一下,感觉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出现,就决定28号继续带着家人去澳大利亚。28号晚上,实际上是29号早上1点20,我们登上国航CA173航班,一起飞往悉尼。
飞机起飞后,放下座椅,倒头便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把我弄得筋疲力尽,稀里糊涂一觉过去,起来看手机,已经是早上6点,上了厕所,回到座位继续斜躺休息,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再睁眼已经8点,这是北京时间,按照澳大利亚东部时间,已经11点了,于是起来洗漱,把自己弄醒,读了一会陈行甲刚寄给我的新书《别离歌》,吃了早餐(工作人员说是午餐),用电脑工作了一会,就到了飞机落地的时间。
从舷窗里,看到荒漠的大地逐渐变绿,看到山峦起伏,看到人类的足迹逐渐密集;看到越来越多的房舍映入眼帘;看到海湾中停泊的游艇和帆船,我知道悉尼就在机翼下面了。飞机掠过房舍、河流、草坪、海湾,终于降落在了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阳光灿烂,我的心情好像一下子离开北京的纷争好远,剩下的就是对美好的期待了。
去澳大利亚的签证很容易,电子签,三天就下来。进海关也非常顺畅,几乎是全自动服务,在机器上护照扫描一下,然后回答几个NO NO NO的问题,就是有没有得病啊、有没有犯罪记录啊、有没有违禁品啊,机器打印出一张纸条,拿着纸条交给海关官员,不问任何问题,就让你直接走到行李大厅了。取了行李,走到接机大厅,就算真正踏上了澳大利亚广袤的土地。
因为带着家人旅行,不想太折腾,预先就让旅行社安排好了接送和酒店。这次入住的酒店是W Sydney 酒店,刚刚于 2023 年 10 月开张,坐落在达令港湾(情人湾)边上,据说是一家很热闹的网红酒店,分为海景房和市景房。可能旅行社觉得海景房太贵,给我们订的都是市景房,进了房间打开窗帘,直接面对几栋大楼,什么景色也看不到。我也不在乎,要看海景走出宾馆,直接到海边散步就行了。
宾馆的地理位置确实很好,出门可以沿着情人湾海边步道一路散步,如果走的时间长一点,甚至可以走到大铁桥,几条马路横穿过去,可以到达悉尼歌剧院;往后走十分钟,就到了唐人街,很多诱人的美食在那里等你;斜插过去两条街,就到了悉尼鱼市,那是新鲜海鲜的汇集地,可以直接现场开吃。我几年前来,带着儿子,在那里流连忘返了很长时间,这次他们告诉我关门了,也没有去求证是否属实。在悉尼只待两天时间,忙不过来,在餐厅已经吃了一些海鲜,也就不再去探究了。这次旅行,以轻松自在为主,并没有设置什么特别的任务,也没有几月几号非要到达什么地方的安排,一切随意。
达令港湾周边特别热闹,喧嚣中有安静,拥挤中有舒朗。海湾散步的步道做得很好,几乎没有尽头。步道的一边是海湾,岸边停靠着各式船只,海水被周围灯红酒绿的楼房映照得色彩斑斓;四周是高低错落的楼房和宾馆,再远一点的背景则是悉尼的高楼大厦、摩天大楼;几乎所有靠近海湾和步道的楼房,一层都做成了餐厅和酒吧。步道很宽,来往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餐厅和酒吧里人满为患、音乐震天,一派人间烟火的热闹。你可以一头扎进这样的热闹中去,也可以在海边静坐或散步,以局外人的身份随意观察、欣赏、批判这一切。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你是谁,你来做什么。这是一个包容一切的氛围,让你在闹市区,依然自由自在。
我住在这里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沿步道走了一个小时,又翻上横跨海湾的大桥去拍摄整个海湾的全景;第二天晚上,参加朋友的聚会回来,已经半夜,大雨倾盆,依然没有挡住我去散步的兴致。我打着宾馆的大雨伞,在雨中踽踽而行,雨水倒映着城市的色彩,一路的餐馆、酒吧,依然人声鼎沸、音乐震耳欲聋。这个时候,我觉得即使来一场大洪水,人类依然会娱乐至死。人生苦短,在漫长的生的挣扎中,难得忘我放松几天,卸下一切伪装和盔甲,为什么不呢。
人生不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是自己活成生命的主角
。这恰恰也是悉尼的个性。悉尼的起源,来自于英国囚徒的流放,这些囚徒,有打破一切规矩的勇气和放荡不羁的潇洒。假以时日,这成为了悉尼的内涵:自由、热闹、开心,还带有一点骄傲的不羁气质。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参观悉尼歌剧院。在悉尼歌剧院周围散步,又是难得的享受。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蓝天白云之下,这里海水碧蓝,天空如洗,水天一色。港湾里是来往交通的船只,彰显着城市的传统和活力,那淡黄色带有绿色条纹的船体,船头激起的浪花,如一首悠扬的水手曲调,在悉尼的上空不绝如缕。对面的悉尼跨海大桥,如长虹般横跨海湾,上面的澳大利亚国旗,高耸入云。大铁桥可以攀爬到顶。几年前我曾经和儿子去爬过,一点都不惊险,却一路要绑上安全带,怕人一不高兴(或者一高兴),从桥上跳下去。近一点的对面,是邮轮的停靠码头,刚好有一艘远道而来的大邮轮,海洋光辉号(Brilliance of the Seas),停靠在码头,为整个码头增添了远道而来的美好。邮轮烟囱里冒着白烟,袅袅娜娜飘向天空,书写着此地的安宁和接纳。在艰苦卓绝的工作和暴风骤雨般的洗礼后,我到此一游,有着涅槃重生一般的喜悦。
悉尼歌剧院错落有致的船帆造型,使得整个建筑十分灵动,像音符一样为城市伴奏。这里一年两千多场的演出,从音乐会、歌剧到演唱会,让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畅享在艺术的海洋中,也使得悉尼摆脱了暴发户的气质,拥有了高贵优雅的姿态。歌剧院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每年有一千多万人来参观。可是,当初歌剧院的建设,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最初的建设预算是700万澳元,最后超支了50倍,3亿多澳元才完成了建设,期间还卷入了政治纠纷,导致支持歌剧院工程的工党政府在大选中失利下台。新上台的自由党政府对此工程不遗余力地批驳,指责前任政府"不惜巨额财力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歌剧院是奢侈和浪费",拒绝为工程追加新的预算,并终止了与设计师约恩·乌松的合同。约恩·乌松(Jørn Oberg Utzon,1918年4月9日-2008年11月29日),出生于丹麦哥本哈根,是丹麦建筑设计师,愤然离开澳大利亚,回到丹麦,再也没有参与过悉尼歌剧院的事情。但结局不算太坏,据说今天歌剧院的维修维护工作,就是乌松的儿子在接手。不管怎样,当时造了一半的工程总不能拆掉,只能局部偷工减料继续进行,澳大利亚的设计师接手工程,把室内设计弄得尽善尽美,到今天进去参观依然让人惊艳,简洁中展示着无尽的大气。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到悉尼歌剧院了,不是为了参观,只是为了品味,也为了陪伴孩子。第一次自己来,第二次陪儿子来,这次是陪全家来。
澳大利亚人民可能没有想到,现在一年歌剧院带来的总收入,就已经是当年全部的建设费用。悉尼歌剧院的设计,毫无疑问充满了美感和远见,一旦落成便成为地标建筑,今天已经是世界文化遗产。但并不是所有的大工程,都有悉尼歌剧院的运气。世界上还有不少大工程,建完即成废墟。这里面的差距,不是经济差距,而是格局、眼光和审美的差距。
我对艺术圈,尤其是美术圈非常陌生,我没有审美能力,有自知之明,所以干脆不参与,不评头品足,难得去看个画展,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画家任建国,原来没有听说过。这次下了飞机,来接我的朋友告诉我,任建国刚从国内开完画展回到悉尼,听说我来了悉尼,说希望见见我,30号晚上在家里请我吃个饭。我赶紧上网查任建国的背景:任建国,1957年生于北京,197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198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师从李可染、蒋兆和、李苦禅、叶浅予、刘凌仓、卢沉、周思聪等画坛名家,也上网搜了一下他的画作,是写意和工笔结合的综合画风,透露出对生命的热爱和沉淀,往往把自然风景和人物进行结合。我和他以前没有交集,他要见我,无非是因为他听说过我。我刚好30号晚上没事,交个新朋友也不是坏事,我也想看看华人在这里是如何生活的,朋友又说他有很多珍贵的收藏,我也想开开眼界,便欣然答应了。
说好了晚上6点半到,朋友6点来接我。我觉得双手空空如也,第一次上门,不是特别合适,就和朋友说,看看有没有买酒的地方,去买瓶酒作为心意,朋友一边说不用,一边把我带到了专卖店。澳大利亚的专卖店叫BWS,是beer wine spirits(啤酒、红酒、烈酒)的简称。我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酒,就买了一瓶香槟、一瓶奔富407,带上两瓶酒上门去吃饭,心安理得了许多。
6点半,敲门,任建国出来开门,笑盈盈把我迎进去,脸上平和喜悦。都是同一年代的人,没有距离感,一见如故。进门,迎面就是一尊比等身大一点的石雕佛像,我以为是一般的雕像,结果他说是犍陀罗时期的雕塑,应该是公元前后的作品,我再仔细看,果然雕塑有着古希腊的遗风,袍裾的线条风格,脸型鼻梁的刻画,都有着希腊化的典型特征。原来,三十多年来,任建国一直注重这一领域的收藏。在他的展览室里,我又看到了几十件或大或小的犍陀罗风格雕塑,应该算是这一领域里的收藏大家了。
任建国已经来到澳大利亚三十多年了。他1987年就离乡背井,来到澳洲,一直定居在这里。最初,有过一段比较艰苦的岁月,除了画画,干过不少其他工作,还成立了一家旅行社。因为搞艺术,可能从很早就开始意识到了收藏的意义。那个时候的中国,对于收藏还没有什么概念,很多珍贵的文物,可能还是白菜的价格。他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藏品,主要以器物为主,包括了青铜、石雕、瓷器等作品,现在摆放了好几个展厅,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无价之宝。他没有放弃在绘画中的精进,作品也日益被认可,逐渐自成一家,不少画作被人收藏,卖出了好价钱。不知道他除了绘画和收藏,是否还干过什么别的买卖。现在他住的房子,在莱恩科夫河边上的一个山坡上,从房子里可以直接下到河边(海湾),从船房里把船拖出来,直接开船就可以到悉尼港,也可以直接出海。他最初买了两栋连在一起的旧房子,推倒后,重建成了一栋大屋,沿山坡建了好几层,主要是为了能够给藏品做展示。展示也主要是为了自己看,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逐个把玩,每一个器物在他心里,都应该是一段独特的故事,就像他和这些器物都谈过恋爱的感觉。他给我讲解了一个半小时,言语之间充满氤氲之气,就像他和这些器物之间,互相驯化的感觉,中间的流连忘返、绵绵深情,只有他自己才能品味。
房子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湾,可以远眺东边的悉尼城市天际线,还可以看到那一弯悉尼大铁桥的倩影,由近到远,那两岸郁郁青青的树林、以及树林中掩映的各色房舍,让人迷醉,是一种深入自然、又深入人间的洒脱。他说,当他需要灵感的时候,就在这宽阔的阳台上吸一支烟,看烟头的星火,和天上的星星对映,看两岸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看远处城市的灿烂灯光,映照出半个天际;耳边是夜鸟啼鸣,百虫歌唱,时空在此融为一体,于是挥笔作画不再有任何界限,常常一气呵成。生活在西方这么多年,他心里依然是中国的山水和中国人民的命运,离开愈久,情愫愈浓。
言谈之间,我们已经心无芥蒂,他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还叫上了我大学的同宿舍同学周华,大家一起欢聚热闹。他拿出了珍藏十五年的茅台陈酿。在远离祖国的南半球,能够喝上茅台,一下子拉近了和祖国的距离。中国的酒文化,是能够迅速把人凝聚在一起的重要力量,推杯换盏之间便成了兄弟,酒酣耳热之间,我们已经约定来日再见,不负此生。
从任建国家出来,已经晚上11点的时光,回到宾馆,天降大雨,但并没有太大的风。我拿起宾馆的雨伞,一头冲进大雨之中,看雨丝在霓虹灯的映照下飞舞,似乎舞蹈、似乎倾诉,似乎人生被纠缠成千丝万缕。我把酒气呼在空气里,用放松的心情,拥抱这雨中的世界,不够完美,但足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