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次奥斯卡纪录长片的初选短名单中，有着两部音乐题材作品：《月球时代的白日梦》
(Moonage Daydream)
和《哈利路亚：莱昂纳德·科恩，一段旅程，一首歌》
(
Hallelujah: Leonard Cohen, A Journey, A Song
)
，分别讲述大卫·鲍伊
(
David Bowie
)
和莱昂纳德·科恩
(
Leonard Cohen
)
两位已作古摇滚明星的“艺术人生”。
大卫·鲍伊（左）与莱昂纳德·科恩 网络图片
或许因为这些年颁奖季的冬天出不去，看片时间多了，才大抵从2020年《美国工厂》
(
American Factory
)
拿到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那一届，开始试图搜刮15部短名单的。而在此之前，就只能从每年的5部提名纪录片中，粗暴归纳出学院的一些选择口味，包括美国民主政治、对过往热点社会新闻的追访、中东战局、个人对抗疾病、探索发现、地球命运，以及音乐故事。去年第94届的最佳纪录长片，就给到了一部音乐题材纪录片《灵魂乐之夏》
(
Summer of Soul
)
，是关于1969年与伍德斯托克同时发生的“黑人社区音乐节”。而当年的短名单中，另有一部《碧丽·艾莉许：模糊世界》
(
Billie Eilish: The World’s A Little Blurry
)
。这类为当红流行偶像量身定制的个性纪录片，今年也没缺席，比如《赛琳娜·戈麦斯：我的思想和我》
(
Selena Gomez: My Mind and Me
)
。
“乐夏”《灵魂乐之夏》
剧照
学院曾在更早一些年份，疯狂青睐音乐人物纪录片：《寻找小糖人》
(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
、《离巨星二十英尺》
(
Twenty Feet from Stardom
)
以及《艾米》
(
Amy
)
。
它们都曾于2013到2016年间，拿到过最佳纪录长片奖项。最集中一次亮相，则是2000年的第72届，《乐士浮生录》
(
Buena Vista Social Club
)
、《成吉思汗蓝调》
(
Genghis Blues
)
、《音符是我的表达》
(
Speaking in Strings
)
占据了提名者的3/5，最终获奖的，却是关于1972慕尼黑奥运会惨案的《九月的某一天》
(
One Day in September
)
。
说回与国内综艺“我们民谣2022”同步怀旧的今届。从音乐风格和作品上，我个人更青睐大卫·鲍伊，而关于他们的“音乐人生”纪录片，我却更偏爱回忆科恩的那一部。《月球时代的白日梦》，就像是照着大宝爷“摇滚变色龙”人设制作完成的，整体表现也是花里胡哨；而《哈利路亚》，则把这首神曲的传奇旅程，讲述得非常清楚和透彻。当然，毕竟不是NHK为日本队在2018年世界杯败于比利时细致找原因的《罗斯托夫的14秒》
(
ロストフの14秒
)
，《哈利路亚》的导演，显然也担心翻来覆去说神曲会让观众不耐烦，干脆就顺理成章地展开科恩的成名和衰老故事。
或许因为比科恩小了近13岁，并在成长期赶上了二战后日新月异的艺术新思潮，鲍伊的创作要比科恩前卫和先锋太多，但打一开始，外星人Ziggy
(鲍伊的设计角色“齐基·星尘”
)
、奇装异服、雌雄同体这些高冷标签，却并没妨碍他迅速成为大众偶像。HBO出品的纪录片《月球时代的白日梦》开头，就在迷离太空、科幻默片、宇航探索、科学怪人以及核聚变的影像素材拼贴中，伴着鲍伊成名曲《太空怪谈》
(
Space Oddity)
的前奏动机，展开他关于尼采上帝已死思辨的哲学语录。随着歌曲过度到1995年的《你好，太空男孩》
(Hallo,Spaceboy)
，素材也从仰望的星空迅速拉到疯狂的现实，围绕鲍伊身边的，不过是些尖叫呐喊“我碰到他手了！”的脑残粉。
《月球时代的白日梦》剧照
整部纪录片，可以粗暴归纳为大宝爷语录。曾拍摄过柯本纪录片《烦恼蒙太奇》
(Kurt Cobain: Montage of Heck)
的导演布莱特·摩根
(Brett Morgen)
，搜刮鲍伊各个时期的采访素材，或直接剪入成名时期的电视节目访谈画面，或作为画外音，去阐释他那些色彩斑斓的影像镜头。因为全程聚焦大宝爷本人，就没其他关键音乐人和艺术家对他的吹赞或爆料，也就听不到他和“港版变色龙”黄耀明合作那曲《刹那天地》。其实，从成名开始，宝爷时尚嗅觉极其敏锐的首任妻子安杰拉，就亲自指挥着鲍伊的形象人设打造，制造双性恋谜团、弥赛亚救世主前世，以及华丽摇滚标签。纪录片并没提到这些，只是通过鲍伊讲述简单回忆了伦敦郊区成长的童年影响——“从小就不喜欢单调事物，就爱追求与众不同”，“我是个收藏家，喜欢收藏一切想法，可能周二是佛教徒，周五又信仰尼采”，“同父异母的哥哥给了一本《在路上》”等等。
《月球时代的白日梦》剧照
外星人巡演也得过出入境边检，也得看护照，球场上的罗纳尔多和舞台上的大宝爷都不例外。巡演纪录素材，跟着鲍伊从纽约到香港，从曼谷到东京，又从他最讨厌的洛杉矶到后来最依恋的西柏林。似乎对于摇滚变色龙来说，没太多创作产出的东亚地区，才是他的舒适圈。而走出舒适圈，才能在痛恨的洛杉矶，大量创作影响来源于维米尔和提香的绘画和雕塑，并结合融入进1970年代的实验录像艺术浪潮中。不知道1997年那张《地球人》
(
Earthling
)
里一首《我恐惧美国人》
(
I’m afraid of Americans
)
，是不是对那段日子的怨念，虽然这首爆裂的电音作品最后无奈归结，“上帝就是美国人”。
时常跳转，但主干还是按着其艺术人生时间脉络进行的纪录片，大抵只讲述到1995年，出版艺术谋杀概念专辑《外面》
(
Outside
)
时候，再次伴随着《你好，太空男孩》结束全片。那也是我买的第一张大宝爷CD，厚实包装的画面里，充满着残肢断指，很是刺激。而记忆中最早听到的大宝爷作品，应该是某一期有声杂志《音乐天堂》里的《出卖世界的人》
(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
，纪录片里并没选入。
《月球时代的白日梦》剧照
1970年代后期，鲍伊搬去了柏林，一座奇装异服在那没人理会的城市。纪录片中难得出现了另一位重要艺术家布莱恩·伊诺
(Brian Eno
)
。但只是通过鲍伊回忆，讲述她俩一同探索改变乐器规则、重建自我的新表达。“本以为会有全新探索形式，出来的结果是充满活力而有趣的”，一点也不先锋，甚至很流行，一曲《英雄》
(
Heroes
)
，成为冷战末代东西德共同的“地下国歌”。去世前倒数第二张专辑《下一天》
(
The Next Day
)
里，有一首《我们身处何方？》
(
Where are we now?
)
，讲述着波茨坦广场、纽伦堡大街、卡迪威百货这些大宝爷记忆的柏林地标。2016年1月10日，鲍伊去世当天，德国外交部发推特感谢他协助推倒柏林墙：“再见了，大卫·鲍伊，你现在也成了英雄，谢谢你帮助扳倒柏林墙。”当然，这些与变色龙风格无关的时代意义，也没出现在《月球时代的白日梦》。
德国外交部的悼念推文截图
打分：《月球时代的白日梦》7分
比鲍伊年长近13岁的莱昂纳德·科恩，也在2016年辞世，比大宝爷晚了10个月。不清楚除了和卢·里德
(Lou Reed)
都各自有过合作和影响外，两位“摇滚名人堂”大人物会不会有过别的生活和创作交集，但毕竟音乐风格和艺术脉络大相径庭，估计很难扯上关系。导演/制片人夫妻档丹尼尔·盖勒
(Daniel Geller)
和戴娜·戈德芬
(Dayna Goldfine)
，曾拍摄制作过关于舞蹈家邓肯以及俄罗斯芭蕾舞团的纪录片，触手还成功伸向过自然生物
(《加拉帕戈斯纪事》)
和商业金融
(《风投这东西》)
，再打造一部音乐人传记片不在话下。
比较巧合，我是在平安夜看完《哈利路亚》的，也算延续了纪录片所想表达的潜移默化的“神曲”影响吧。与大宝爷“语录纪录片”不同，这部《哈利路亚》有着众多亲友和功成名就的粉丝，一道参与讲述和记忆科恩以及这首神曲。和片中大多数受访者一样，我接触这首“神曲”，竟也是通过杰夫·巴克利
(Jeff Buckley
)
，而非作为传记主角的原作者。确实在还会在论坛上和大街上，与摇友们争论的年纪，大家几乎也都一致认为，杰夫把灵魂都拉扯出来的电吉他伴奏版《哈利路亚》
，就是比原版要中听很多。如今打开QQ音乐，科恩原版《哈利路亚》都只在按热度排序的个人歌单中排在第六首；而杰夫的翻唱版本，则当仁不让的排在他个人歌单第一位。
纪录片通过科恩的讲述，提到不太为人知的神曲诞生往事。有着福音音乐节拍的《哈利路亚》，首次出现在1984年科恩的录音室专辑《多重立场》
(Various Positions)
中。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中，主持人问到，“为什么只在英国发行，而没有美国？”要知道这张专辑中，还有《与我跳到爱的尽头》
(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这样的绝对金曲。科恩直接严肃回答，“哥伦比亚唱片不让发行。”主持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为啥？他们做了眼睛手术？”这位叫耶尼科夫的罪人，是哥伦比亚唱片新总裁，他个人非常不喜欢莱昂纳德的服装和这张专辑的录音。全心投入，挫折突袭，一蹶不振，直至4年后，科恩才出版了新专辑《我是你的男人》
(I'm Your Man)
，而专辑名也成为他后来流传最广的传记书名。一个被文青追捧的霸道名字，也证明了这个家境优渥的花花公子诗人魅力。
科恩中文传记《我是你的男人》封面
和科恩从希腊伊兹拉岛开始，有过长期恋情的摄影师多米尼克在片中回忆说，
《哈利路亚》有一部分是在她巴黎的家中写的。
而在此之前很久，早至“滚石杂志”记者拉兹认识科恩时，这首神曲就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创作旅程。“歌词可能就写了180节”，拉兹随便想了个数字说到。科恩确实在不同场合，唱过这首歌不同的歌词，但变不了的总是奠定神曲基础的第一句，“我曾听过一段隐秘的和弦，由大卫王为取悦上帝而演奏，但你并不真正关心这音乐，是吗？它是这样演奏的：第四和弦第五和弦，小调降下，大调扬起，困惑的国王写下了赞美的《哈利路亚》”。即便阴差阳错着没能让自己的神曲一鸣惊人，却通过地下丝绒
乐队
(The Velvet Underground)
老友约翰·凯尔在1990年的翻唱，而意外开始了神曲在音乐圈全面的布道旅程，跟着才是英年早逝的杰夫·巴克利，以及删除部分歌词后达到破圈效果的《怪物史莱克》版本，这何尝不是科恩想要打造的“大卫取悦上帝之音”？
《哈利路亚：莱昂纳德·科恩，一段旅程，一首歌》剧照
关于坊间盛传的科恩七旬高龄复出、疯狂环球商演捞钱，是因为被经纪人林奇突然卷走退休养老金账户这个故事，科恩也在纪录片的一段访谈里做了正面回复，“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压力来了，得回归工作了，而且恰好还有想要创造作品的压力，让自己忙起来也好，不太容易感到衰老吧。”纪录片没说的是，几年后，这位蒙特利尔的虔诚犹太诗人选择了谅解和宽恕，“我衷心祈祷林奇女士能够在自己的智慧和信仰中找到救赎和庇护。”高龄巡演，算是科恩的第三段人生，跟着的，是不可避免让人感伤的英雄谢幕。大卫·鲍伊和莱昂纳德·科恩各自的最后一张专辑，都以黑暗命名，前者的叫《黑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