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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香 | 土豪淘来的奇异香料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3-27 11:51

正文

图/短吻萼





门被砸得震天响的时候,我正窝沙发里迷糊着。梦里我泛舟湖上,身旁美人儿弹曲儿。正美着呢,忽然一个炸雷劈下来,我一惊,才发现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我一边招呼着一边起身,那边却还不停歇,哐啷哐啷响个不停。


“等着等着,催命呢这是。“我不耐烦地吆喝,快走两步把门打开。只见门外人身材微胖,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个包,一副商人打扮。此刻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站在门外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气。


我一愣:“哟,这不余大少吗?怎么累成这样?”


那人冲我摆摆手,也不搭茬儿,推开我直奔饮水机,咕嘟咕嘟干了三大杯水,又松松领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匀了气儿,这才冲我说道:”宝贝啊胜子,这回捡到宝贝了。”

 

来人名叫余万,是我的发小,也是我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土豪之一。余家是本地望族,余万就是这家的独苗儿,这小子算个纯正的富二代。近年来余老爷子年纪渐大,又有心栽培,就让他接手了部分产业,这会儿该是刚谈完生意回来。


都说富豪有怪癖,余万也不例外。这小子好闻个味儿——他爱香料。可惜嗅辨能力太差,经常闻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好跟人侃,就只好来找我这个业内人士咨询情况。这捡到的宝贝,恐怕又是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香料。

 

“宝贝?又是香料吧。”我笑道。


“正是。”余万朝我竖了竖大拇指,“你丫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少臭贫,你找我还能有别的事?“我笑骂,”快把东西拿出来。“坦白来说,这小子虽然天资不佳,但勤奋有余,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有时候也能带回来些稀罕货,我也就跟着开开眼界,现在倒是搞得我也有些期待了。


“得嘞。”余万擦了擦汗,弯腰从提包里摸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


“快快,打开。”我催促道,“别吊人胃口。”


余万咧嘴一笑,窸窸窣窣地拆起了纸包,不多时,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东西大概巴掌大,整体呈不规则的圆形,表面反光,像是沾了油的墨块儿。


“啥玩意儿啊?龙涎香?”我奇道。可是不对啊,龙涎香不是这个颜色啊。


“嘿嘿,瞧着吧你。”余万又是一笑,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另一只手拿起油块儿,把打火机放在油块儿下面,嚓的一声打出了火焰。油块儿在火焰的炙烤下飘散出一股淡黄色的烟。我聚精会神,用手作扇把烟扇过来,想细细嗅品这香料是何等货色,不料一股恶臭霸道地冲将过来,直熏得我头晕目眩。我猛退一步捏住鼻子,惊疑地盯着余万,莫非这小子耍我不成?


谁料余万随我猛进一步,拿住我捏鼻子的手硬拽下来,把依然冒着烟气的油块儿塞在我鼻子底下。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好一股难以言明的臭味儿窜进我的鼻腔直奔天灵盖,在我的脑壳里游走来回,搅得我七荤八素,头痛欲呕。


我又惊又怒,不由得骂了出来:“还不快他妈收走,老子鼻子都快废了!”


余万这厮却不为所动,只是眯了眯眼,高深莫测地说道:“你再仔细闻闻,兄弟还能害你不成?”


“我闻你个大头鬼,你丫再不拿走我就……嗯?”


“闻出来了?”余万低声问道。


我没理他,皱住眉仔细感知,只觉这一股臭气在我鼻腔深处不住盘旋,渐渐地分成了两股,一股轻盈清逸,飘飘忽忽地进了我的大脑;一股厚重沉腻,慢慢悠悠地摔进了我的口腔。


啧,这不对啊。我咂了咂嘴,回过味儿来了。这不是一股臭气,而是两股香气啊。


正思量着,忽然,像是谁按下了不知名的开关一般,两股香气无声地爆散开来,轻盈的一团淡雅而微辛,带着些许温热,在我脑中晕染铺陈,像是九天仙馥;厚重的一团却是大气得很,甘鲜而略腥的气味像奶油一样厚厚地抹在我的舌苔上,让我幻觉自己在品尝人间珍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搞懵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余万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儿来。


“咋样?”余万问道。


“神。”我悠悠吐出一口气,不再计较他刚才的鲁莽行为。真是神,我入行近十年,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特殊的香气,何况这还只是未经加工的原材料。


“不不我不是说感受,”余万摇摇头示意这并非他想要的答案,“我是说,这料子的底细,到底如何?”


“唔,这个嘛……”我陷入思考当中,开始将刚才闻到的味道与我记忆宫殿中的香味库一一匹配,可惜的是,并没有任何一种香料匹配成功。


“……没什么头绪啊,”我摇了摇头,余万一下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不过别灰心,”我安慰道,一只手拿起那个油块儿端详着,“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块香料的一些特征,况且,我刚才那一嗅也不是白费力气。”


“怎么说?”余万又来了兴致。


“你肯定也闻过这个香气,有一点非常奇怪,它一开始是臭的,对不对?”


余万捣蒜般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但是后来就变了,这股臭气分开了,成了两股,对不对?”


“没闻出来啊,”余万挠挠头,“我只觉得臭一下然后就可好闻了。”


我叹了一口气:“要不说你功力不行呢。用心感受,别跟那些瞎喷香水的土大款似的。”


“是是是,你接着说。”余万催道。


“这股臭气分成两股香气,轻者上升,那是植物香,重者下降,这是动物香。也就是说,这股臭气,是由两股香气性质相冲而引发的。”我顿了一下,可是接着也只能叹口气:“不过目前也只知道这些而已。”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还是余万先开了腔:“得了,时间也不早了,老爷子那边还等着我呢。兄弟你再多费费心吧。”


“客气。”我摇摇头,知道他是想让我查查这块香料。


“那这东西今天晚上我先拿走了,明天再给你送过来,”余万一脸笑意,“今天晚上我得好好过过瘾。”


“行行行,反正是你的东西。”我挠头道,这小子本性难移。


我们俩又闲扯几句,说话间我把他送出了门。目送着余万的奔驰开出视线,我以为这东西虽不常见,但也不过是块香料,也许不用我自己翻书研究,打通电话给业内前辈一问便可知其底细。可我当时终究年纪轻,资历浅,不但没打听到,反而因为学识浅薄,差点丢了余万的小命。


你永远不知道生活会在哪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给你惊喜,抑或惊吓。人生这东西,就是如此。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颓然地扔掉手机,从抽屉里摸出一瓶眼药水,滴了几滴,仰面闭目,心中五分沮丧,四分郁闷,还有一分小小的纳闷儿。


真是邪了门儿了,行家里手问了个遍,书也翻了不少,可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我们,毕竟大家不是原材料工人,只是调香师,天天跟工业半成品打交道,每天的工作就是测数值闻香气然后再调配,又不钻山下海,谁认识一块来历不明的原材料呢?


话虽如此,可是答应了朋友的事办不到还是让我心有不甘。但继续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只能睡一觉等明天再试试有没有别的出路。于是我给手机充上电,洗了澡便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好像各路神仙都来我梦里开道场似的。就这么翻来覆去的,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铃声不大但特别刺耳,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捱了一会儿,希望能挺到电话那头儿放弃,不过最后还是被持续不懈的铃声打败了。我迷迷糊糊下床接了电话,还没等说话呢,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听说阁下那里有怪东西?”

怪东西?我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块香料。此时虽然一肚子起床气,但理智告诉我这有可能是能帮得上忙的人,于是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对,我这儿是有一块香料,挺怪的。”


“那就对了。”那边一笑,接着问道:“明日见个面吧?我想看看那个东西。”


兴许是刚起床脑袋还不清醒的缘故,我也没有怀疑什么,顺口报了我家的地址。


“好。”那人满意地挂了电话。


这人真没礼貌。我嘟嘟囔囔地爬回了床,准备再会周公。可惜的是,周公好像并不怎么想会我。脑袋刚沾上枕头,我就听见手机再度发出一阵爆响。


我心里那个气啊,心说你他妈一次问完会死啊,抄起手机来便喊:“先生你还有什么事,现在可都半夜两点了。”


谁知那边却传来了轰隆隆的类似打雷的声音,雷声之中还夹杂着朦朦胧胧的人语:“......胜......过来......有......快......!”


我心里奇怪,觉得这声音在哪听过似的,便打开免提让声音变大,那边却再没人说话,只有雷声轰轰,紧接着便挂断了,听筒里一阵嗵隆嗵隆的忙音,午夜里怪瘆人的。


干嘛呀这是,整的跟鬼片似的。我嘴上叨念,心里却有点发寒,连忙挂断手机,界面跳到最近通话上,我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吃了一惊。


竟然是余万。怪不得我会觉得耳熟。


这时我完完全全不想再睡了,直起身来盯着手机,脑子里大惑不解,余万这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呢?难道是查到了线索?可是也不至于大半夜打来通知啊。接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下床拉开窗帘一看,果不其然,朗朗清夜,孤月高悬。


然而余万打来的电话里却雷声轰轰。


事出无常必有妖,我想,余万打来电话恐怕是要我赶过去,他那边一定出事了。顾不得多想,我披衣出门,下楼开了车就往城郊赶。毕竟二十几年交情,怎么着我也得救这孙子一命。

 




余万在郊区有自己的一幢别墅,里面存满了他从各处买来的香料,他要是想要闻香,今晚必定住在那里。我边想边开,半夜没人,交通畅快得很,没一刻钟就到了城郊别墅区。我在深山老林般的小区里盘盘绕绕,又转过一个弯儿,前方赫然出现一个一眼看不到边儿的人工湖,余万的别墅就在湖边。


未至其地,先闻其声。我还坐在车里没到余万家,就听见一阵隆隆的闷响。可是奇怪,天上没有打雷,附近也没人放鞭炮,这声音是打哪儿来的呢?我把车停在湖边,才打开车门探出一只脚,就知道答案了,太明白了,答案就在我脚尖儿前没几米。


蛤蟆,无数的蛤蟆,从我面前的湖岸一直向左右延伸至午夜的黑暗,一层叠着一层,一层铺着一层,全是蛤蟆,不留心看还以为是湖岸莫名其妙地堆了一层土,棕黄棕黄地寸草不生。实际上要不是借着路灯的光看见它们反光的眼睛,我也看不出来。


看到这群蛤蟆,问题的答案也就浮出水面了。这雷声是打哪儿来的?笑话,根本就不是什么雷声,而是响雷般的蛙鸣。也难怪我想不到,因为一个人一辈子根本看不到这么多蛤蟆。


“好家伙,怕是全城的蛤蟆都在这儿了吧。”我喃喃自语,有些发懵,这场景实在是有些魔幻。


我愣愣地下了车,关车门时手上没收住劲儿,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声音传出去老远。这下子忽然这群蛤蟆全都不叫了,闭着嘴直勾勾看着我,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一样。我也是真给吓住了,就杵在原地和它们大眼瞪小眼,假装自己是个石雕。四下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吼叫声:“你丫傻站着干嘛呢,还不快进来!”


余万!我回头一瞅,还没等看见人影呢,耳朵里就听见“啪啦啪啦”的声音,再一回头,只见那群蛤蟆彷似暴动的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声势堪称浩大。我差点没给吓跪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余万的别墅。蛤蟆这种东西虽是益兽,但是不吓人也恶心人,何况这么一大群扑在身上,就算压也给压死了,由不得我不跑。


砰的一声,我反手关上了厚实的防盗门,然后便听见微小的撞击声不停地响起,那群蛤蟆居然一直追到了门前。


“这蛤蟆怎么一点也不怕人?难道是集体发春?”我呼呼喘气,有些疲累,心里却越发纳闷起来,余万叫我来是干什么呢,也没听说过他怕蛤蟆呀。


我抬眼找寻他的身影,却又愣住了。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家具之类应有的摆设,反而一片空旷。并且我现在才注意到,屋子里雾气蒙蒙的,而且根本没开灯。


我暗叫糟糕,该不会心急跑错屋子了?这片别墅区本来就没完工,大部分人只是简单装个门就算了,余万这样提前住进来的只是少数,要不然我哪那么容易就能混进来。


可是现在出也出不去啊,我听着细微的撞击声,脑海中浮现出我被蛤蟆潮淹没的画面,怎么说这死得也太没有尊严了。


原地呆了两秒,我打定了主意。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干脆上二楼看看情况,说不定那群蛤蟆过一会儿就走了呢。


谁知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到最后居然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奶白色。我停了下来,一是因为雾气已经浓到看不清前方状况的程度,二是因为我走了几十秒,居然还没走到屋子的另一边。


“奇怪,就算是别墅,这屋子也太大了一点吧。”我低声自语,心里毛毛的,涌上一股不祥之感。


我用力跺了跺脚,果不其然,四周并没有回音传来,这地方好像大得吓人。我回头一望,目力所及之处也尽是白茫茫的雾气,能见度低到已经看不到别墅的房门了,这给我一种我在这间屋子里迷路了的错觉。


“哈哈,怎么可能,在屋子里迷路这种事情连三岁小孩也会笑话的。”我干笑了两声,心情却一点也没有放松下去,反而越来越慌张,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这下子有点糟糕了。


于是我深呼吸一下,暗示自己不要慌,同时安慰自己:雾气很纯净,没有什么异味,应该不会有毒;温度稍低,但也构不成什么问题;我的体力也充足,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喃喃自语了一阵子,总算稍微定了定神,才来思考我现在的处境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了,我想起来这儿的理由,想起余万来,我找不到他,可以让他来找我啊。我兴奋地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左上角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无服务”。我又是一愣,心里好像揣了块冰似的,凉透了。


完了,我内心的恐惧急剧增加,这他妈不是灵异电影的经典剧情吗。我瞪眼看四周的雾气,只觉得里面鬼影幢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恶鬼窜出来把我生吞活剥。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雾气只是无声地流动,好像在宣称它的人畜无害。

流动。我灵光一闪。


有流动,就有风。有风,就有出口。就算不是出口,回到房门那里也比现在的处境强。


我内心狂喜,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整个人却冷静下来,开始屏息凝神,静静观察雾气的流向。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瞅了好几分钟,总算看出了个大概的方向,我心说成败在此一举了,卯住方位,拔腿就跑。


雾气随着我的奔跑而稀疏,但不是因为雾气消散了,而是因为风在逐渐变大。有门儿!我越跑越有劲,心里充满了将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喜悦。


忽然我眼前一空,雾气终于完全消散了,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还飘在空中苟延残喘。然而出现在我前方的既不是房门,也不是另一个出口,而是树林,乌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枝干光秃,毫无生气,像是恐怖片中一定会发生凶杀案的地方。

 




我呆若木鸡,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走上前去踢了两脚树干,又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是的,货真价实的树,实心的,上面还有虫蛀的空洞。不是泡沫的,也不是塑料的,是真的,在一幢房子里长出了一片树林。


可这他妈怎么可能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整个人都濒临崩溃了。我看了看后面的雾,又看了看这一大片树林,顿时产生自己是不是还躺在床上睡大觉而现在是在梦里的错觉。


我开始绕着树走圈,左三圈右三圈,转完三圈又三圈,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总算是冷静了一下。我想,这个房门一定是任意门,这是哆啦A梦设下的陷阱,它要捉我回去写作业。


去他妈的,怎么可能。我被自己逗乐了,弯下腰呵呵笑了起来,还没等出声呢,就看见一条粉红绸子紧紧缠在我的腰上,绕了好几圈,绸布的另一端延伸进树林的黑暗里,看不清是谁扔出来的。


我一惊,这东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这时,绸布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力把我向后拉去,那架势好像要把我的腰活活拉断似的。我急忙抱树沉腰,跟那头儿较上了劲。这下我想明白了,花里胡哨的力气还那么大,对面绝对是个女鬼啊!一念及此,我反而来了精神,因为总算知道正主儿是谁了,和女鬼对打也比在雾里跑死强啊,有形的总比无形的好对付嘛。


不过话虽如此,这个女鬼也不是善茬儿,力气大得我以为我在和公牛拔河,辛亏我还比较壮实,要不然腰就先给扯断了。饶是如此,我还得四肢并用,像只八爪鱼一样抱住树干才不至于被她扯过去。


然而树干也在一点一点地被拽弯,我心说不好,对面还在加力,可这树显然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可就真做了风流鬼了。我腾出一只手把绸布往我自己这边拉,打算借女鬼自己的力把绸布拉断,可刚一摸到绸布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那触感显然不是布料的触感。


怎么形容呢,又湿又黏,非常有弹性,还带着点温度,摸上去像刚吐出来的口香糖。我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了:这他妈不是条舌头吗?


一瞬间我想起了人工湖畔的蛤蟆大潮,直觉告诉我,对面肯定是只大蛤蟆。


我打了个冷颤,目光顺着舌头深入进树林,心道这么长的舌头,这蛤蟆该有多大啊。


“妈的,今晚莫非命犯蛤蟆?”我一边骂一边手上加劲,去他大爷的,不管是女鬼还是蛤蟆,我都没有放弃挣扎的打算。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风忽然毫无征兆地大了起来,一股脑地往回涌,吹向雾的方向,好像有只巨兽在雾里做深呼吸。我转过头,只见雾气翻腾,像是煮沸的开水,不多时,现出了一对橙黄色的大灯,好像开过来一辆汽车似的。紧接着从雾中伸出一个三角脑袋,前端一条分叉的舌头“咝咝”抖动,黄铜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原来刚才那对大灯竟是它的眼睛。


这是条大蛇。


有多大呢,看那车头大小的脑袋,一口吞两个我跟玩儿似的。


我操蛇蛇蛇!我打小怕蛇,是真正的看见井绳就走不动道儿,这下子大惊失措,手脚失力,一个没抱住从树上掉了下来。屁股还没落地,那舌头就拽着我飞一般地往后退。大蛇见状,身子一曲一弹,撞开树木,嘶声追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乱抓,想接着抱树,但是这舌头速度快力道大,结果指甲盖儿都崩飞了也没抓住一棵树枝,反而给我撸出一手血。我疼得龇牙咧嘴,没志气地放弃了抵抗,却也因此冷静下来。抬眼一看,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蛇在我身后横冲直撞而来,把那些树撞得七歪八扭,有的树甚至是直接被咬断的,气势堪称惊人。


而这舌头却胜在灵巧迅捷,左转右拐,避开树木不说,居然连穿梭在树林间的我也能毫发无伤,简直像生了眼睛一般。


但是两方速度相当,大蛇追不上舌头,舌头也摆脱不了大蛇,这倒便宜了身为猎物的我。可惜的是便宜也只能便宜一会儿了,现在真的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这样下去,结果不是葬身蛙腹就是葬身蛇腹。


“得了,见机行事吧。”我安慰自己。但是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有说服力了,因为摆明了凶多吉少,不,这情况应该用十死无生来形容。


想想也真是没天理,我一个市井良民,不偷盗不杀生,最多也就是节假日多吃几块肉,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都怪余万这小子,半夜没事打什么电话啊。


我是越想越沮丧,越憋屈,妈的,老子还是个处男,死了会不会变色鬼啊。我看了看身后的大白蛇,心道这位莫不是白娘子,不知道死后能不能认识一下。


就在我胡思乱想到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境地之时,“一会儿”来了。我的四周忽然一空,出树林了。


我回头一望,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雾气蒙蒙的沼泽,光线不好,看不出有多大,但想必不会很小。沼泽和树林一样死气沉沉,植物动物一律没有,只有沼泽中央堆起了一堆小山似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我好奇地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照,只见很多似黑似黄的东西堆在一起,缝隙间夹杂着暗绿的苔藓,还像果冻一样微微颤动,看上去怪恶心的。


难道是堆起来的污泥?我打着手电往上照,这时污泥堆上开了条裂缝,啪嗒一张,露出一只磨盘大的眼睛来。我愣了,和那只眼睛大眼瞪小眼,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我离那堆泥山越来越近,这时我忽然明白了:这泥山莫非是舌头的主人?


我拼着脖子扭伤的风险仔细打量那堆泥,心里确定了那肯定是舌头的主人,因为我根本就是一条直线地往那儿奔,而且这东西肯定是个生物,要不然怎么会有眼睛呢?


是个活的就好办了,是活的就怕疼会死,我心里念叨着,而且看起来这东西比蛇好对付多了。我扭过身子,紧攥着拳头,整个上半身都卯足了劲,心里默默计算好方位和距离。


三,二,一。我大吼一声,好像爆炸一般地回身出拳,把半个前臂捅进了泥山的眼球中,好像一拳砸进了温水团里。


那泥山哪里料到我还能反击,此刻痛得它全身剧震,发出一种尖细的悲鸣。我哈哈笑了三声,忽然感觉一股大力从腰间旋转着打出,瞬间我就从空中到了水里,原来是这泥山痛得发疯,一舌头把我甩了出来。


我从沼泽中直起身,“噗”地喷出一口泥水,低头看看水下,只见一个人形轮廓明明白白地印在泥地上,连扣子的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妈呀,这一下要是砸在地上,十条命也死绝了。”辛亏这泥地质软,才让我捡回条命,我暗暗心悸。饶是如此,我现在还是眼冒金星,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我又回头看了看那泥山,这下子离的远了,它又痛得“站”了起来,我终于能看清它的全貌了。四条腿,大嘴巴,全身还疙疙瘩瘩的,不是只大蛤蟆又是什么?


“妈的,还真让老子猜中了。”我心里暗暗惊讶,因为如果那真的是只蛤蟆的话,也大得太离谱了,简直和那条大蛇是同一级别的。


此时一声巨响,接着嘶声大作,白蛇从我面前的树林里碾压大树,直冲出来,我心里叫苦不迭,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你奶奶个腿儿的。”我气得大骂,撒腿往反方向跑。气归气,我可不想留在原地坐以待毙。还没跑出几米,就听见两个巨型物体相撞的声音,我回身一看,只见一蛇一蟾顶在一起,看上去在角力。


我一愣,心说难道这蛇不是来吃我的?我想了想,便停住脚步静观其变。毕竟现在跑也不知道去哪里,再迷路的话还是逃不了一死。如果这蛇是友非敌,或许能带我出去也不一定。


我这边甫一安定,那边就开打了。大蟾体量庞大,又蹲坐不动,那蛇顶它不过,便退而游走在其四周,伺机而动。大蟾一只眼睛汩汩流血,却沉住气岿然不动,好似它也知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轻心不得。


大蛇游走几圈,行至那蟾背后,猛然发难,身子一窜,便把一对尖牙钉进了巨蟾后背。那蟾浑身一抖,却兀自不动,大蛇此时方知有诈,忙把尖牙拔出,身子下潜,再出水时,那对森白的利齿已呈焦黑之色,原来是那蟾身上泌有剧毒。


大蛇身躯回撤,便在此时,巨蟾的舌头飞矢一般打出,直取大蛇的眼睛。大蛇头颅一低,避了过去,巨蟾眼见一击落空,舌头在空中转了个圈,回过头来缚住大蛇脖颈,直勒得大蛇颈肉翻裂,眼球暴突。


我这边看着也捏了一把汗,这大蛇到现在仍然处于劣势,完全没有蟾类天敌的样子。


那边厢,大蛇身子撑地,尾巴尖儿往上一卷,缠住了舌头,使出和我一样的借力法,意图拉断巨蟾的舌头。如此对峙半晌,只听“啪”一声脆响,巨蟾的舌头终是断了。那蟾痛得后仰,大蛇不顾伤势,身子一窜,便把那巨蟾拱倒,接着蛇身扭转盘桓,使出了巨蟒惯用的绞杀术,把那巨蟾捆得结结实实,好像个粽子一般。


看到这里我呼了一口气,心说这下稳了,被巨蟒缠上的生物很少能活下来,体内的骨头都能被绞碎。这蛤蟆虽然皮糙肉厚,但恐怕也耐不住这白蛇的大力。


谁知那巨蟾挣扎着起身,后腿一蹬,跃入半空,再落地时,把自身重量连同重力势能一起压在大蛇身上,那大蛇痛嘶一声,放松身躯,再看那被压的部分,居然已经扁了。


巨蟾见状,又卧起后腿,欲故技重施,把大蛇彻底抖落。那蛇哪里允许,缠住了巨蟾的身躯,头颅一扬,看准了巨蟾那只被我打瞎的眼睛,一口咬了上去。巨蟾吃痛,再顾不得跳跃,只把硕大的身子滚来滚去,意图把大蛇快快碾死。一时间沼泽里污泥滚滚,水浪四溅,站在远处的我却是看不清了。


没多大会儿,骚乱就停了,污泥渐渐沉淀,沼泽也平静下来。我踮着脚看,只见两坨黑影伏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看不出战局如何,谁死谁生。


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两败俱伤?我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在一边猴急了一会,终归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跺了跺脚,便往二兽所在地跑去。


我上了岸,跑近后躲在一棵大树背面,偷眼一看,只见巨蟾半个身体泡在水里,毫无生气,整张脸都没了,红白之物从缺口流出,把水面染得飘红。大蛇则卧在一旁,身上黑一块儿白一块儿,还有很多肿痕和伤口,看起来也伤得不轻。


我脑补了一下,感觉应该是大蛇咬着巨蟾眼睛的缺口,直接把脸撕下来,然后破坏了巨蟾的大脑。而大蛇应该是在巨蟾翻滚时受了些伤,至于身上的黑色痕迹,大概是巨蟾身上的剧毒所致吧。


我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猜得靠谱。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嘶叫,我整个人一僵,白毛汗噌的一下就出来了。


听这声音,离得不远啊。我哆嗦着转过身去,和正爬上岸的大蛇打了个照面,我的心脏骤然漏了一拍,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得它只需要一扑就能吞了我。


妈的,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浑身发软,腿肚子直抽,要不是扶着树这会儿早就瘫地上了。前面说过,我是真怕蛇,这下子忽然零距离接触,把我魂快吓飞了。


我扶着树和它对视,一会想妈的你要吃就快吃趴那儿吓唬人玩算什么事,一会想你要是来救我的就赶快化成人形,不求你大波长腿你变成个人就行啊,一会又想唉我他妈真是个傻逼,怎么会相信这种“灵蛇化人下山救夫”的蠢蛋故事,况且我根本不是夫只是个路人而已。


这时大蛇一抬首,血盆大口缓缓张开,露出上下齐整整的六排倒钩牙,身子一探就咬了过来。我大惊失色,双手胡乱挡在面前,心道这次真的完了。


一道腥风扑面而来,我大脑一阵混沌,醒了过来。

 




是的,我醒了。好像一个一直沉在水里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到了空气,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人,而不是鱼。


我的视力慢慢恢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几乎占据了半面墙的水族箱。


鱼缸?我一阵发懵,还没搞清楚现状。


“醒了?”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我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男人,衣着普通,个子中等,相貌却算英俊,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脑后胡乱扎着个小辫子。但最显眼的是他手里提的东西,那是一座黄铜提灯,样式简朴却古韵悠然,表面做了镂空处理,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小截红蜡烛,放着微微的光。最上面则雕出了一颗精细的兽头拉环,以兽头为中心往两边延伸,挖出了一条绕灯一周的方洞,现在正飘着淡细的白烟。


我虽然刚刚从懵懂中醒来,但是调香师的本能还在。我一抽鼻翼,闻得这白烟乃是一种香,飘袅清雅,可算上品,不禁脱口赞叹;“好香!”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作声。我这时脑袋已清醒大半,环视一周,只见大厅里灯火通明,各类家具一应俱全,装修可说是富丽堂皇,尤其是我面前这半壁水族箱,正是余万家客厅里最显眼的标志。


原来我没走错啊……可是刚才那些算怎么回事?我摸摸脑袋,处于一种十分玄幻的状态。


“幻觉,刚才那些,都是幻觉。”男人仿佛会读心似的,一语道破了我的疑问。


我的注意力这才回到这个陌生男人上来,我警觉地往后一退,问到:“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幻觉是怎么回事?”


“在下杜受玄,”那人朝我一拱手,落落大方的样子,“听闻先生这里有怪东西,特来打搅。”


“啊——”我恍然大悟,“你就是半夜给我打电话的那个——”


“是我。”杜受玄接了话,神色波澜不惊。


“不是说好了明天见吗?”我纳闷道,随即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不对,你先说刚才的幻觉是什么意思。”


杜受玄摆了摆手:“那个不重要,一会儿解释也可以。”他指了指我的鼻子,“说起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你那一笼白香?”我的目光移到那座提灯上。


“不是我这里。”杜受玄摇摇头。


我又凝神闻了闻,发觉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很淡但是非常不和谐的臭味,似曾相识。


“常兄,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来这里?”杜受玄话头一转。


“为什么你知道我姓常?”我皱眉看他,觉得这人越发可疑。但后面的话却在我脑中像敲钟一般嗡嗡作响。我为什么来这里——“余万呢?”


“余万,余万!”我着急起来,一边喊一边搜寻与客厅相连的各个房间,不出所料,没有人在。这时,那股臭味在我鼻腔中散开,分成两股浓香。


妈的,我一下子开窍了,这不就是余万下午带来的香吗?而余万焚香而眠,这香味肯定是从他二楼的卧室传过来的,那余万肯定就在二楼卧室啊。我揪着自己的头发一阵懊恼,觉得自己蠢得要死。


这时我已经顾不上那个叫杜受玄的可疑人物了,迈步就往楼梯口冲。谁知杜受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早我一步站在那里,此时一只手伸平一挡,显然是不让我过的意思。


“你干嘛?想练练怎么着?”我心里着急,不由得话里带刺儿。


“常兄莫急,”他脸上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好像在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似的,“你想想,为什么你要找的那个人听你叫他却不出现?”


为什么?我说不出来。按理说余万打电话叫我过来,应该在客厅等着才对,退一步讲,就算他打完电话又睡了过去,听到我喊他应该也醒了下楼找我才是。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幻觉是怎么回事,你觉得什么才会引起幻觉,”杜受玄慢慢引导我,语气平淡,“还有,你觉得你刚才的经历是假的吗。”


这三个问题在我脑中旋转纠结,好像一锅粥一样搅在了一起,许久我才想起,气体可以导致幻觉,而这间屋子里最特殊的气体,就是香气。


我浑身一凛,盯住了那座提灯,道:“难道这一笼白香能致幻?”


“嘿,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做一回吕洞宾,”杜受玄反笑了起来,“若这是一笼毒香,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我一想倒也是,要是这香有毒,我根本不会醒过来。一念及此,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难道这白香是解幻香,你是来救我的?”


“你跟着我来就知道了,”杜受玄不置可否,从袖口里掏出一根木杆,信手一甩,便把这木杆甩到了一米长,接着他把木杆“咔嚓”一声嵌进提灯灯顶上,便成了一座探路用的探灯。“如果我所料无错的话。”说完他提灯上了楼梯。

我听的是一头雾水,但想到这人可能是我救命恩人,还是半信半疑地跟了上去。


楼梯不长,几息的功夫就上了二楼。杜受玄问我:“哪个是那人的卧室?”

我指了指最里面靠左那一间,他示意我跟在后面,打头儿走了过去。那股香味随着我们的接近而愈加浓厚,这下子我确定了,余万肯定在卧室里,因为以他爱香如命的性格,绝不会燃着香而去别的地方。


两人在门前站定,杜受玄把提杆搭在门把手上,手掌一沉,咔当一声,门开了。


首先看到的是余万宽阔而洁白的后背,他正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们,看起来睡得挺香。


我心里那个气啊,上前就喊:“你小子怎么回事啊。”


杜受玄惊叫:“别过去!”话音未落,余万就以一个胖子不可能的速度翻身跳床,就地一滚,伏在了地上,那姿势,活像使出绝招蛤蟆功的火云邪神。


我心里一骇,心说这姿势怎么跟我看见的那只巨蟾那么像。


这时余万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平时那种笑呵呵的形象完全不符,有点吓人,我心叫糟糕,真出事了。


这时余万一个跳跃扑了过来,动作和真实的蛤蟆如出一辙。我躲闪不及,只能以手遮面,谁知杜受玄竟快我一步,大步上前,飞起一脚,把余万踹回了墙根底下,速度和力量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目瞪口呆,觉得刚才没跟他打起来真是太明智了。


“别愣着,”杜受玄站稳身子严阵以待,顺便指使我从旁辅助,“快去把这香熄了,要不然一会儿我们俩就变得跟他一样了。”


我连忙打开灯,看见门旁有个架子,其中一格放了一尊双层博山炉,此刻正徐徐冒出淡黄轻烟。我拿开盖子,果不其然,那块黑亮的块状物正躺在里面,此刻被下层的火焰燎出了阵阵香气,我闻着闻着,就不禁有点发晕,渐渐有了睡意。这时一道白烟飘来,与那黄烟缠绕纠结,发出一种酸腐难闻的味道,我浑身一震,清醒过来,赶紧把那黑块儿拿出来,然后熄灭火焰,开窗通风,心里一阵后怕。但同时也有了个谱儿:这白香果然是解幻香,杜受玄,八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回过头去,看见余万还在墙根底下,身子拼命往后缩,一副恨不得挖墙逃走的样子。在他身前,有几颗白色的小石子粗略地围成了一个半圆,把余万围住。


杜受玄倒是神情自若,还站在原地。他手指在提杆上一拨,好像启动了什么机关,提灯里的烛火便突地变大,白烟也随之变得浓厚,然后这烟就好像被余万吸引了似的,呼啦啦涌了过去,半路上翻滚如涛,竟变化出一头栩栩如生的白色大蛇。


我吃了一惊,一是因为没想到这香这么玄乎,还能变成动物。二是因为这变出来的白色大蛇和我之前遇见的那条一摸一样。


烟蛇猛扑过去,笼住了余万的头脸。这一下子余万就不动了,好像整个人死机了似的,过一会儿烟雾散开,余万面色苍白,像坨泥一样瘫在了墙角。


“成了,”杜受玄舒了一口气,熄了那一笼白香,“辛亏来得还不算晚。”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块东西到底是什么?”眼看着事情好像终于解决,我再也憋不住了,把所有疑问一股脑儿地抛了出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稍安勿躁,该说的我会说的,”杜受玄不动声色,指了指余万,“我们还是先把他搬上床吧。”于是我们两个合力把他抬上了床。


“这小子最近又胖了。”我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床上。


杜受玄踱着步子,走到那张架子前,伸手在那黑块儿上面搓了搓,把指尖放到鼻子底下一闻,便说:“这是块儿香料。”


“废话,这还用你说?我早知道了。这是块天然的毒香,能致幻,而且效果显著。它的香气非常特殊,毫无疑问是难得的上品。但我想知道的,是除此之外的事情。”


“嗅力还不错,”杜受玄笑了笑,却不作答,转而介绍起了自己,“我叫杜受玄,只是个喜好收集奇异香料的商人。以及,你最好给他擦擦他身上的汗。”


我扭头一看,只见余万身上渗出一层细密的黄色汗珠,闻上去带着些中草药的味道。我从床头柜的抽纸盒里扯了几张纸,给他把汗吸走,顺手把用过的纸扔进垃圾桶里。


那边杜受玄问道:“常兄,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吗?”


“记得啊,怎么了?”


“杜某粗通黑客之术,一个电话便足以控制一台手机。所以清楚你我通完电话以后的事,借着那些信息,我才能来到这里。”


“靠,你黑我手机!”我吓了一跳,忙翻出手机来看。好在没有黑屏没有死机,什么地方都正常,我私藏的某些图片电影也还能看。


“常兄放心,杜某虽非君子,但底线还是有的。此次侵入你的手机实乃情非得已,常兄见谅。”


我一看人家这么客气,况且还对我有救命大恩,便嗯了一声,不再怪罪。


“可是我记得我锁了门啊,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门房大爷也不认识你,你怎么过的门禁?”我问。


“呵呵,杜某对溜门撬锁、催人昏眠之术也略懂一二。”杜受玄朝我一拜,好像挺不好意思似的。


我无话可说,心道你这算哪门子的商人,根本就是跑社会的下九流嘛。


“哎不对,你别转移话题,继续说这香料的事啊。”我忽然回过味儿来,这小子一直对香料避而不谈,到底有什么蹊跷?


“此事等这位余老板醒转过来,再谈不迟。”杜受玄负手而立,“来龙去脉一齐说,常兄也可听的明白。”


我彻底没了脾气,只好乖乖等着。这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从这一点看倒挺像个商人。


我目光散漫,瞥来瞥去,看见墙角那几颗小白石头,便又问:“那是什么?”

“此物名为血集子,是用鸡血石浸泡童子尿而成,一般作为辟邪之物使用,”杜受玄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给我看,那是一颗布满血色花纹的白色石子,还挺好看的,“血集子也算一种香料,只是味道粗粝得很,一般人不会用它。”


我拈起来一闻,果然有一股冲涌刺鼻的味道,说臭不臭说香不香,难以形容。


我把小石子抛回到他手里,说:“这东西白送我也不要,废鼻子。”


杜受玄一笑,正想说点什么,此时余万一声闷哼,醒了。

 




我连忙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感觉怎么样余大少?”


余万盯着我,好像没认出来似的,过一会儿他才说:“哟,胜子啊,你来了。”


“废话,不是你他妈叫我来的吗?”


“对,对了。是我叫你来的。”余万眼神一阵空洞,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把我吓个半死,“蛤蟆大王呢!蛤蟆大王呢!”


我乐了:“什么蛤蟆大王,你做梦做到哪儿去了。”


余万还是一脸戒备,东瞅西望,好像这屋子里有鬼似的。


此时噌的一声,一颗小石子打在他人中上,力道不大,准头儿却足,正是杜受玄打出了血集子。余万啊了一声,跌坐在床上,捂着脑袋不动弹了。


“怎么回事?”我悄悄问杜受玄。


“余毒未消,我用血集子激他一下。”说完把那一笼白香点着,室内飘起一股氤氲的清香。


余万刷地抬头,眼睛盯着杜受玄的提灯,和我说出了一样的话:“好香!”


杜受玄这次却没笑,反而以一种和颜悦色得奇怪的表情发问:“余先生,你是否还记得刚才在幻觉里发生的事情?”


余万的眼神又空洞起来:“幻觉,是的,是幻觉,”他低下头,“我记得。”


我忽然想到了,原来这是杜受玄在对余万进行催眠。


“能否请你阐述一下?”杜受玄接着问。


“我本来在睡觉,忽然听见有东西敲窗子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我以为是下雨,也没搭理,可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我开灯一看,就看见满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蛤蟆,地上墙上天花板上,没有一处空白。我一下子吓醒了,再也没心思睡觉。跑下楼去,却发现楼下也全是蛤蟆,我吓极了,拿手机给胜子打了电话,跑出了这间房子。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片茂密的森林,我手足无措,那群蛤蟆却追了上来,我只好逃跑。到了一片开阔地,面前出现一只超大蛤蟆,小蛤蟆们在我身后,我这才知道我被这群蛤蟆当猎物一样地围捕了,好像群狼吃羊一样。


我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那大蛤蟆却说话了,它说我看你皮白肉嫩,不如献祭于我,也算你的福气。昂的一声就扑了过来。


我早吓得没了魂,根本反抗不了。这时斜地里窜出一条巨蛇,和那大蛤蟆厮杀拼斗,几个回合就把那大蛤蟆杀死了。随后它朝我吐了一口白烟,我就醒了。”


“你做的很好。等我打完响指,你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杜受玄说,然后打了个响指。


余万一抖,眼睛恢复了光彩,说:“回到现实的感觉真好啊。”


“余老板,你感觉无碍了吗?”杜受玄说。


“您是?”余万这才发现我后面还藏着一个人,发问道。


“他叫杜受玄,是我搬来的救兵,”我抢在杜受玄前面说道,“是业内一个奇人。”


杜受玄瞥了我一眼,有些惊讶,但余万却没注意到,说:“原来是杜先生啊,失礼失礼。”


“余老板不必客气,”杜受玄摆摆手,“言归正传,你感觉好点了吗?”


余万点点头:“嗯,都想明白过来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张放置香料的架子,“怕是这香料搞的鬼吧。”


“是的,”杜受玄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余老板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是,”余万深吸一口气,似乎不太想回忆起这东西是怎么来的,“这东西非买非赠,来路不太正常。”


“靠,那你一开始怎么不告诉我。”我不乐意了。


“这事太玄乎,我怕你不信,说不准还得损我两句,就没说。”余万搔了搔头。


“那现在说呗。”我白他一眼。


“请余老板明言。”杜受玄也说道。


“那好吧。”余万也没有拒绝,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便说道:“这香料是我去东北谈生意时得到的。谈判结果很成功,我就打算去长白山玩玩。当天晚上找了个农家乐,这户人家恰好是放山的,我就想,难得来东北一趟,干脆买几支人参回去,孝敬孝敬父母。”


“打住打住,”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问道,“放山是什么。”


“就是采挖野人参。”一旁的杜受玄插话道,“看来真是这东西作祟。”


余万点点头表示同意,也没有去追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接着说道:“我就去问那当家的老大爷,他说手头上没有熟货,不过明早他就上山找参,要是我想去,可以跟着一起来。我一想也好,能买到参,还能体验一把风土人情,何乐而不为?于是就答应了。”


“哈,这便不对了。放山这一行当规矩极多,人数、时间和带的东西都有诸般限制,况且很少带外人,这人如此草率从事,定然有什么隐情。”杜受玄又插嘴道。


“是的,这人放山和常人不同。他放山用的不是人,而是狗。”余万道。


“狗?是用来闻参气的?”杜受玄眉头一皱,问道。


“嗯,按照他的说法,好参有香气,人闻不到,经过训练的狗却可以。”余万解释道。


“原来如此……你接着说。”杜受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想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和他加上一条大黑狗,就进山了。起初倒也平淡,无非就是跟着狗在山上瞎转悠,可是突然那狗蹿了出去,我们俩就知道有戏,连忙跟了上去。 可谁知道,那狗找到的,并不是人参。”


“是一只蛤蟆对吧。”杜受玄又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是,正是只蛤蟆,”余万接着说,“不过我并没有真正看见它,因为我们找到狗的时候,蛤蟆已经被狗啃了。”


“啃了?”杜受玄吃了一惊。


“啃了,”余万点点头,算作肯定,“那狗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蛤蟆的前半个身子一口咬掉,还想咬第二口时,被那老大爷一下喝住。他走过去看了看,把蛤蟆的残尸拿个袋子收起来,等再转过身来,那脸色已经不是人的脸色了,好像狗吃了蛤蟆,他吃了狗屎似的。”


“他就对我说,余老板,您要想要参,我那儿还有给自家用的上等货,但这山,是待不下去了。我就说,行行行,您是行家听您的。我们俩就下山了。”


“真不是我没胆儿,一是确实人家专业,听专业人的话不吃亏,二是当时他那个脸青的,跟他妈比克大魔王一样。看那意思,我要是不同意,他非当场打我一顿不可。”


“就这样我们俩回去了,下山倒是平安无事,就是谁也不说话,闷了点。可是一回到家就出幺蛾子了,你猜怎么着,那狗一头撞门柱上撞死了,老天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脑浆,可真是……唉,当时我就想走,不管怎么说,碰见这种事都不太吉利。”余万一边说一边作呕吐状,似乎那画面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感到恶心。


“奇怪的是那老大爷好像早就知道这狗要死似的,面无表情地就把死狗拽到院子里去了,然后就开始点火烧那个蛤蟆的残尸,后来的事你们肯定都能猜出来了。”余万说。


“嘿,原来你小子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啊。你肯定闻见了香味,然后把那块香料带回来了呗。”我顺着他的话头说。


余万笑笑:“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得了这么一块宝贝,连人参都不想买了,更别提游什么长白山,第二天一早就坐飞机回来了。”他看向杜受玄,示意来龙去脉解释完毕。


我用手肘捅捅杜受玄:“杜大先生该您了,讲讲吧。”


“杜先生知道这东西的底细?”余万惊道。


“嗯,听了余老板的叙述,我想是八九不离十了,”杜受玄也不含糊,开门见山:“这东西,名为蜃蟾,海市蜃楼的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能力。刚才我猜便是这蜃蟾搞鬼,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周礼》有言:「蜃,大蛤也。」这大蛤,一指蛤蜊,二指蛤蟆。区别是,蛤蜊乃海中蜃,蛤蟆乃山中蜃。世人多认为蜃是海中物,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这山中蜃蜃蟾,也是蜃的一种,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蜃蟾虽然知名度低,危害性却大。以前总听老一辈人讲,有些人进了山后没出来或是出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大抵就是这东西搞的鬼。道家有个说法叫「夺舍」,意思近似于借尸还魂。蜃蟾就有相近的能力,它能用幻境把你缠住,然后让你在幻境中以为自己死了,它再来鸠占鹊巢,使用你尚未死去的身体。因此,这东西是个十足的大害虫。”


“它还有个特性,那就是好食人参,所以也有人叫它参蟾。据说,蜃蟾吃人参吃到一定程度就会成精,届时可统领万蟾,为祸一方。不过据说也只是据说罢了,没什么可信度。”杜受玄摇了摇头。


我和余万对视一眼,都心中一惊,一方面是因为在幻境中的死里逃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想起了幻觉中那无数只的青蛙蟾蜍,这么一想,还真有点统领万蟾的意思。


“我想,那只会闻参的狗之所以会找到这只蜃蟾,大概是因为它吃了太多人参,全身散发出参气,而被狗误认为是一颗上等人参了吧。至于精神错乱一头撞死,恐怕也是吃了半个蜃蟾的后果。”杜受玄的目光转移到那块香料上,“不过幸好那狗吃的是前半身,要是吃的是这块香料,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何出此言?”余万疑道。


“能产香料的蜃蟾,都是雌蟾,因为这香料就是它们的卵块儿。而一只蜃蟾大部分的致幻物质都在卵块儿里,香料越香,致幻能力越强。”杜受玄把那块蜃蟾香拿起来,说道:“像这么大一块儿,让人闻上一丝,就能让人陷入非常逼真又危险的幻境里,如果都给狗吃了,那狗恐怕要发疯咬人去了。”


我就纳闷了:“那既然这蜃蟾香那么厉害,那你是拿什么破解的?”


杜受玄嘿嘿一笑,也不卖关子:“古语云一物降一物,在蜃蟾栖息地就有它们的天敌,要不然这东西早翻天了。蟾类的天敌是蛇类,蜃蟾自不例外,它们的天敌,叫雪胆蛇。顾名思义,雪胆蛇这种蛇类,最大的特征就是它们雪白色的胆。重要的是,雪胆蛇不仅捕食蜃蟾,它们的胆汁也对被蜃蟾香迷惑的人有很大作用。”杜受玄拿过那只黄铜提灯,捏住兽头拉环,从中抽出一个小碟子,上面有一层淡黄偏白的膏状物,“不过真正能用作香料的,是蜕了九次皮的雪胆蛇的胆膏。就是这碟子上的东西,学名叫九世香白。”


余万的眼睛一下就直了,鼻翼翕动,伸长脖子直往杜受玄手里瞅。刚才九世香白的香味我也闻过,确实不是凡品,也难怪余万眼馋。


“刚才我就是把这九世香白放到铜灯里,用灯里的烛火蒸出九世香白的香味,来达到驱除蜃蟾香的目的的。”杜受玄把小碟子重又塞回去,放下提灯,面向余万,正色道,“余老板,我还有一问,不知您能否解答。”


余万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鸡啄米般地点头道:“杜先生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只狗,后来怎么样了?”


“狗?那只撞死的大黑狗?”余万有点懵,似乎不太理解杜受玄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的。”


“炖了,我在那家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炖狗肉。”余万答道。


“那你吃下去了吗?”


“吃下去了啊,还挺香的呢……”余万摸摸头,仍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那好吧。”杜受玄叹了一口气,“辛亏我问了你一句,要不今天可就白来了。”


“怎么说?”我和余万都是一脸茫然。


“蜃蟾这种东西,在放山的民俗里,是不详之物。你想啊,放山的人们兴冲冲找到了参苗,往下一挖,却是只吃饱喝足的大蛤蟆,一群人的辛苦顿时化为乌有,不是不祥是什么?蜃蟾被看作是山神对人们乱采野人参的警告和惩罚,挖到蜃蟾的人们要销毁自己的采挖工具,重新换一套,并且在一段时间内不再上山,以示赔罪,求得山神原谅。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到人参。”杜受玄解释得头头是道,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啊,也难怪那老头脸色变得那么臭。”我说道。


杜受玄点点头,接着说:“对于这户人家,采挖工具自然就是那只狗,所以要把它炖了吃。”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要炖了吃?”我问道,“那狗不是已经撞死了吗?”


“你好好想想啊,那狗是自己撞死的,”杜受玄解释道,“而规矩是,必须由挖到蜃蟾的人亲自销毁,要不还算什么赔罪?”


“不过那不重要,”杜受玄摆摆手,“重要的是,那狗吃了蜃蟾,而你们又吃了狗,这就有点不妙。”


“那毒素还能转移?”余万吓了一跳。


“我想是这样的,”杜受玄道,“蜃蟾的致幻物质恐怕还在你体内残存着。”


“啊,那、那可怎么办?”余万慌了神。


杜受玄露出诡计得逞的神色,拍拍余万的肩膀,说道:“余老板大可放心,有我在,如何能让它嚣张?不如这样吧,你把蜃蟾香转卖给我如何?”


余万下意识一护,又抽回了手,看来他虽然害怕再次陷入幻境,但对蜃蟾香还有留恋。说起来杜受玄怎么也是余万的救命恩人,这都不肯,还真是对这块香料爱得深沉啊。


杜受玄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余老板,哪能白拿您东西呢。”说着他一指地上的提灯,“九世香白连同这黄铜提灯,我们交换,如何?要驱除您体内的毒素,这九世香白可是必不可少。”


这下余万可真动心了,他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得,您这救命大恩,我也不能不报不是?况且这惹祸的东西,我留它也没用”


“成交。”杜受玄一把抄起蜃蟾香,像攥金子一样把它攥在手里。余万也拿了提灯,上看下摸的,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可我怎么看,好像都是余万亏了,因为从杜受玄的反应看,蜃蟾可是大大的稀缺之物啊。不过可喜可贺,这事儿总算告一段落了。


我送杜受玄到车站的时候,问过他要这蜃蟾香到底有什么用,毕竟这东西对没了九世香白的他来说也很危险。他只是摆手不答,推说自有妙用,不肯透露具体情况,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我也没有追问。后来这人就彷似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手机打过去也是空号,好像他这个人和他用九世香白救了我们这件事,都只是蜃蟾带给我们的幻觉一样。而余万在这件事之后,也退却了对搜集香料的热情,改为搜集香水了。


 





图片作者:短吻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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