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感觉怎么样余大少?”
余万盯着我,好像没认出来似的,过一会儿他才说:“哟,胜子啊,你来了。”
“废话,不是你他妈叫我来的吗?”
“对,对了。是我叫你来的。”余万眼神一阵空洞,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把我吓个半死,“蛤蟆大王呢!蛤蟆大王呢!”
我乐了:“什么蛤蟆大王,你做梦做到哪儿去了。”
余万还是一脸戒备,东瞅西望,好像这屋子里有鬼似的。
此时噌的一声,一颗小石子打在他人中上,力道不大,准头儿却足,正是杜受玄打出了血集子。余万啊了一声,跌坐在床上,捂着脑袋不动弹了。
“怎么回事?”我悄悄问杜受玄。
“余毒未消,我用血集子激他一下。”说完把那一笼白香点着,室内飘起一股氤氲的清香。
余万刷地抬头,眼睛盯着杜受玄的提灯,和我说出了一样的话:“好香!”
杜受玄这次却没笑,反而以一种和颜悦色得奇怪的表情发问:“余先生,你是否还记得刚才在幻觉里发生的事情?”
余万的眼神又空洞起来:“幻觉,是的,是幻觉,”他低下头,“我记得。”
我忽然想到了,原来这是杜受玄在对余万进行催眠。
“能否请你阐述一下?”杜受玄接着问。
“我本来在睡觉,忽然听见有东西敲窗子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我以为是下雨,也没搭理,可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我开灯一看,就看见满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蛤蟆,地上墙上天花板上,没有一处空白。我一下子吓醒了,再也没心思睡觉。跑下楼去,却发现楼下也全是蛤蟆,我吓极了,拿手机给胜子打了电话,跑出了这间房子。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片茂密的森林,我手足无措,那群蛤蟆却追了上来,我只好逃跑。到了一片开阔地,面前出现一只超大蛤蟆,小蛤蟆们在我身后,我这才知道我被这群蛤蟆当猎物一样地围捕了,好像群狼吃羊一样。
我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那大蛤蟆却说话了,它说我看你皮白肉嫩,不如献祭于我,也算你的福气。昂的一声就扑了过来。
我早吓得没了魂,根本反抗不了。这时斜地里窜出一条巨蛇,和那大蛤蟆厮杀拼斗,几个回合就把那大蛤蟆杀死了。随后它朝我吐了一口白烟,我就醒了。”
“你做的很好。等我打完响指,你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杜受玄说,然后打了个响指。
余万一抖,眼睛恢复了光彩,说:“回到现实的感觉真好啊。”
“余老板,你感觉无碍了吗?”杜受玄说。
“您是?”余万这才发现我后面还藏着一个人,发问道。
“他叫杜受玄,是我搬来的救兵,”我抢在杜受玄前面说道,“是业内一个奇人。”
杜受玄瞥了我一眼,有些惊讶,但余万却没注意到,说:“原来是杜先生啊,失礼失礼。”
“余老板不必客气,”杜受玄摆摆手,“言归正传,你感觉好点了吗?”
余万点点头:“嗯,都想明白过来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张放置香料的架子,“怕是这香料搞的鬼吧。”
“是的,”杜受玄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余老板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是,”余万深吸一口气,似乎不太想回忆起这东西是怎么来的,“这东西非买非赠,来路不太正常。”
“靠,那你一开始怎么不告诉我。”我不乐意了。
“这事太玄乎,我怕你不信,说不准还得损我两句,就没说。”余万搔了搔头。
“那现在说呗。”我白他一眼。
“请余老板明言。”杜受玄也说道。
“那好吧。”余万也没有拒绝,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便说道:“这香料是我去东北谈生意时得到的。谈判结果很成功,我就打算去长白山玩玩。当天晚上找了个农家乐,这户人家恰好是放山的,我就想,难得来东北一趟,干脆买几支人参回去,孝敬孝敬父母。”
“打住打住,”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问道,“放山是什么。”
“就是采挖野人参。”一旁的杜受玄插话道,“看来真是这东西作祟。”
余万点点头表示同意,也没有去追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接着说道:“我就去问那当家的老大爷,他说手头上没有熟货,不过明早他就上山找参,要是我想去,可以跟着一起来。我一想也好,能买到参,还能体验一把风土人情,何乐而不为?于是就答应了。”
“哈,这便不对了。放山这一行当规矩极多,人数、时间和带的东西都有诸般限制,况且很少带外人,这人如此草率从事,定然有什么隐情。”杜受玄又插嘴道。
“是的,这人放山和常人不同。他放山用的不是人,而是狗。”余万道。
“狗?是用来闻参气的?”杜受玄眉头一皱,问道。
“嗯,按照他的说法,好参有香气,人闻不到,经过训练的狗却可以。”余万解释道。
“原来如此……你接着说。”杜受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想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和他加上一条大黑狗,就进山了。起初倒也平淡,无非就是跟着狗在山上瞎转悠,可是突然那狗蹿了出去,我们俩就知道有戏,连忙跟了上去。 可谁知道,那狗找到的,并不是人参。”
“是一只蛤蟆对吧。”杜受玄又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是,正是只蛤蟆,”余万接着说,“不过我并没有真正看见它,因为我们找到狗的时候,蛤蟆已经被狗啃了。”
“啃了?”杜受玄吃了一惊。
“啃了,”余万点点头,算作肯定,“那狗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蛤蟆的前半个身子一口咬掉,还想咬第二口时,被那老大爷一下喝住。他走过去看了看,把蛤蟆的残尸拿个袋子收起来,等再转过身来,那脸色已经不是人的脸色了,好像狗吃了蛤蟆,他吃了狗屎似的。”
“他就对我说,余老板,您要想要参,我那儿还有给自家用的上等货,但这山,是待不下去了。我就说,行行行,您是行家听您的。我们俩就下山了。”
“真不是我没胆儿,一是确实人家专业,听专业人的话不吃亏,二是当时他那个脸青的,跟他妈比克大魔王一样。看那意思,我要是不同意,他非当场打我一顿不可。”
“就这样我们俩回去了,下山倒是平安无事,就是谁也不说话,闷了点。可是一回到家就出幺蛾子了,你猜怎么着,那狗一头撞门柱上撞死了,老天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脑浆,可真是……唉,当时我就想走,不管怎么说,碰见这种事都不太吉利。”余万一边说一边作呕吐状,似乎那画面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感到恶心。
“奇怪的是那老大爷好像早就知道这狗要死似的,面无表情地就把死狗拽到院子里去了,然后就开始点火烧那个蛤蟆的残尸,后来的事你们肯定都能猜出来了。”余万说。
“嘿,原来你小子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啊。你肯定闻见了香味,然后把那块香料带回来了呗。”我顺着他的话头说。
余万笑笑:“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得了这么一块宝贝,连人参都不想买了,更别提游什么长白山,第二天一早就坐飞机回来了。”他看向杜受玄,示意来龙去脉解释完毕。
我用手肘捅捅杜受玄:“杜大先生该您了,讲讲吧。”
“杜先生知道这东西的底细?”余万惊道。
“嗯,听了余老板的叙述,我想是八九不离十了,”杜受玄也不含糊,开门见山:“这东西,名为蜃蟾,海市蜃楼的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能力。刚才我猜便是这蜃蟾搞鬼,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周礼》有言:「蜃,大蛤也。」这大蛤,一指蛤蜊,二指蛤蟆。区别是,蛤蜊乃海中蜃,蛤蟆乃山中蜃。世人多认为蜃是海中物,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这山中蜃蜃蟾,也是蜃的一种,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蜃蟾虽然知名度低,危害性却大。以前总听老一辈人讲,有些人进了山后没出来或是出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大抵就是这东西搞的鬼。道家有个说法叫「夺舍」,意思近似于借尸还魂。蜃蟾就有相近的能力,它能用幻境把你缠住,然后让你在幻境中以为自己死了,它再来鸠占鹊巢,使用你尚未死去的身体。因此,这东西是个十足的大害虫。”
“它还有个特性,那就是好食人参,所以也有人叫它参蟾。据说,蜃蟾吃人参吃到一定程度就会成精,届时可统领万蟾,为祸一方。不过据说也只是据说罢了,没什么可信度。”杜受玄摇了摇头。
我和余万对视一眼,都心中一惊,一方面是因为在幻境中的死里逃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想起了幻觉中那无数只的青蛙蟾蜍,这么一想,还真有点统领万蟾的意思。
“我想,那只会闻参的狗之所以会找到这只蜃蟾,大概是因为它吃了太多人参,全身散发出参气,而被狗误认为是一颗上等人参了吧。至于精神错乱一头撞死,恐怕也是吃了半个蜃蟾的后果。”杜受玄的目光转移到那块香料上,“不过幸好那狗吃的是前半身,要是吃的是这块香料,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何出此言?”余万疑道。
“能产香料的蜃蟾,都是雌蟾,因为这香料就是它们的卵块儿。而一只蜃蟾大部分的致幻物质都在卵块儿里,香料越香,致幻能力越强。”杜受玄把那块蜃蟾香拿起来,说道:“像这么大一块儿,让人闻上一丝,就能让人陷入非常逼真又危险的幻境里,如果都给狗吃了,那狗恐怕要发疯咬人去了。”
我就纳闷了:“那既然这蜃蟾香那么厉害,那你是拿什么破解的?”
杜受玄嘿嘿一笑,也不卖关子:“古语云一物降一物,在蜃蟾栖息地就有它们的天敌,要不然这东西早翻天了。蟾类的天敌是蛇类,蜃蟾自不例外,它们的天敌,叫雪胆蛇。顾名思义,雪胆蛇这种蛇类,最大的特征就是它们雪白色的胆。重要的是,雪胆蛇不仅捕食蜃蟾,它们的胆汁也对被蜃蟾香迷惑的人有很大作用。”杜受玄拿过那只黄铜提灯,捏住兽头拉环,从中抽出一个小碟子,上面有一层淡黄偏白的膏状物,“不过真正能用作香料的,是蜕了九次皮的雪胆蛇的胆膏。就是这碟子上的东西,学名叫九世香白。”
余万的眼睛一下就直了,鼻翼翕动,伸长脖子直往杜受玄手里瞅。刚才九世香白的香味我也闻过,确实不是凡品,也难怪余万眼馋。
“刚才我就是把这九世香白放到铜灯里,用灯里的烛火蒸出九世香白的香味,来达到驱除蜃蟾香的目的的。”杜受玄把小碟子重又塞回去,放下提灯,面向余万,正色道,“余老板,我还有一问,不知您能否解答。”
余万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鸡啄米般地点头道:“杜先生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只狗,后来怎么样了?”
“狗?那只撞死的大黑狗?”余万有点懵,似乎不太理解杜受玄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的。”
“炖了,我在那家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炖狗肉。”余万答道。
“那你吃下去了吗?”
“吃下去了啊,还挺香的呢……”余万摸摸头,仍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那好吧。”杜受玄叹了一口气,“辛亏我问了你一句,要不今天可就白来了。”
“怎么说?”我和余万都是一脸茫然。
“蜃蟾这种东西,在放山的民俗里,是不详之物。你想啊,放山的人们兴冲冲找到了参苗,往下一挖,却是只吃饱喝足的大蛤蟆,一群人的辛苦顿时化为乌有,不是不祥是什么?蜃蟾被看作是山神对人们乱采野人参的警告和惩罚,挖到蜃蟾的人们要销毁自己的采挖工具,重新换一套,并且在一段时间内不再上山,以示赔罪,求得山神原谅。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到人参。”杜受玄解释得头头是道,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啊,也难怪那老头脸色变得那么臭。”我说道。
杜受玄点点头,接着说:“对于这户人家,采挖工具自然就是那只狗,所以要把它炖了吃。”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要炖了吃?”我问道,“那狗不是已经撞死了吗?”
“你好好想想啊,那狗是自己撞死的,”杜受玄解释道,“而规矩是,必须由挖到蜃蟾的人亲自销毁,要不还算什么赔罪?”
“不过那不重要,”杜受玄摆摆手,“重要的是,那狗吃了蜃蟾,而你们又吃了狗,这就有点不妙。”
“那毒素还能转移?”余万吓了一跳。
“我想是这样的,”杜受玄道,“蜃蟾的致幻物质恐怕还在你体内残存着。”
“啊,那、那可怎么办?”余万慌了神。
杜受玄露出诡计得逞的神色,拍拍余万的肩膀,说道:“余老板大可放心,有我在,如何能让它嚣张?不如这样吧,你把蜃蟾香转卖给我如何?”
余万下意识一护,又抽回了手,看来他虽然害怕再次陷入幻境,但对蜃蟾香还有留恋。说起来杜受玄怎么也是余万的救命恩人,这都不肯,还真是对这块香料爱得深沉啊。
杜受玄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余老板,哪能白拿您东西呢。”说着他一指地上的提灯,“九世香白连同这黄铜提灯,我们交换,如何?要驱除您体内的毒素,这九世香白可是必不可少。”
这下余万可真动心了,他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得,您这救命大恩,我也不能不报不是?况且这惹祸的东西,我留它也没用”
“成交。”杜受玄一把抄起蜃蟾香,像攥金子一样把它攥在手里。余万也拿了提灯,上看下摸的,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可我怎么看,好像都是余万亏了,因为从杜受玄的反应看,蜃蟾可是大大的稀缺之物啊。不过可喜可贺,这事儿总算告一段落了。
我送杜受玄到车站的时候,问过他要这蜃蟾香到底有什么用,毕竟这东西对没了九世香白的他来说也很危险。他只是摆手不答,推说自有妙用,不肯透露具体情况,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我也没有追问。后来这人就彷似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手机打过去也是空号,好像他这个人和他用九世香白救了我们这件事,都只是蜃蟾带给我们的幻觉一样。而余万在这件事之后,也退却了对搜集香料的热情,改为搜集香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