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陌生人。也许在某处邂逅,恍惚以为是另一个自己。就像爱情。
总有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等待与你相遇、交错并纠缠。隔着再辛苦、再长久的岁月,回头看,他(她)总横亘在那里,成为青春、回忆和铭记。
青梅竹马,年华老去,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电影《初恋这件小事》
初恋被视为珍贵之物,可能源自歌德的这一说法:“初恋是唯一的恋爱。因为在第二次恋爱中和经过第二次恋爱,恋爱的最高的意义已失掉了,本来提高和支持恋爱的永恒性和无限性的概念便化为乌有,它与一切可重视的东西同样,只是暂时的、无常的。”(《歌德自传》)
法国古典哲学家也有类似的观点:“人们打心底恋爱,终生只有一次——就是初恋。彼此经历的种种恋爱,都不如初恋那么纯真。”
“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绝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最著名的关于初恋的故事,但朱丽叶比罗密欧爱得更炽烈。
正如德国诗人海涅所说:“朱丽叶的爱情如同她的时代和环境一般,带有一种比中世纪更浪漫的、迎着文艺复兴盛开的性格;她色彩绚烂有如斯卡里格的宫廷,又坚强如伦巴第的贵族,爱得有力,也恨得有力。”
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
《红楼梦》第二十九回,宝玉和黛玉口角。两人互生情愫,奈何心事不好说出口,于是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互相试探的结果是横生枝节,“将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了”。
宝玉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黛玉想道:“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人的呢?我就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无闻的,方见的是待我重,无毫发私心了。(怎么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呢?可知你心里时时有这个‘金玉’的念头。)”于是有了宝玉摔玉,贾母抱怨自己这老冤家“偏偏儿的遇见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儿”“不是冤家不聚头”。宝黛二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俗话,不禁潸然泪下。
这是初恋中的典型小儿女心态。作家亦舒则认为整部《红楼梦》有着超越时空、历久弥新的魅力,唯独宝黛钗的三角恋纠葛“不合潮流”,因为时下年轻人很少如此“哭哭啼啼,扭扭捏捏”。
87版《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与林黛玉
在沈从文笔下桃花源般的“边城”里,翠翠有着一对清明如水晶的眸子,她的爱也很纯粹。傩送二老为她在月光照及的高崖上唱了一夜的情歌,让她在梦中感觉到“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爷爷,你说唱歌,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我睡得真好,梦的真有趣!”
评论家李健吾说沈从文“好像生来具有一个少女的灵魂”,而《边城》“是一首诗,是二老唱给翠翠的情歌”。
汪曾祺说自己的《受戒》写的是“43年前的一个梦”,那里有美丽乡村和初恋:
“她(小英子)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86版《西游记》中,唐僧遇上女儿国国王
山口百惠、三浦友和版《伊豆舞女》中,真实再现了川端康成同名原著中舞女薰子裸体向主人公“我”打招呼那一幕:
“忽然从微暗的浴场尽头,有个裸体的女人跑出来,站在那里,做出要从脱衣场的突出部位跳到河岸下方的姿势,笔直地伸出了两臂,口里在喊着什么。她赤身裸体,连块毛巾也没有。这就是那舞女。我眺望着她雪白的身子,它像一棵小桐树似的,伸长了双腿,我感到有一股清泉洗净了身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哧哧笑出声来。她还是个孩子呢。是那么幼稚的孩子,当她发觉了我们,一阵高兴,就赤身裸体地跑到日光下来了,踮起脚尖,伸长了身子。我满心舒畅地笑个不停,头脑澄清得像刷洗过似的。微笑长时间挂在嘴边。”
这是最美丽的初恋故事,戏里戏外都是——时年15岁的山口百惠就长着一张初恋情人的脸。
山口百惠与三浦友和主演的《伊豆舞女》(1974)
《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形容自己爱绿子,就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吗?’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没有哪个女孩听到这样的情话会不心动,包括绿子。
在散文集《村上朝日堂嗨嗬!》中,村上春树说自己在三十岁时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青春已逝。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和初恋女友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脸一模一样,气质一模一样,连笑法也一模一样!),让他心跳不已,忍不住说出了“你长得和我过去认识的女孩一模一样”。
女子回应道:“男人啊,总喜欢这样说话……”因为她这句话,“迄今为止我始终予以信赖的某种不设防性”、即使在艰难的日子也小心守护的东西,一下子就毁掉了。
“当然我是喜欢那个女孩的,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所以就是说我始终小心守护的,准确说来不是她,而是关于她的记忆,是我附属于她的某种心境。”这种心境,可以称之为“青春”。
村上春树著作《挪威的森林》同名电影
屠格涅夫的《初恋》说初恋是一种“甜蜜的痛苦”,废名的《初恋》一上来就说“我一见她就爱”,格非的《初恋》则是对初恋的解构:小说始于“我”同事季康与妻子离婚,只有从两人拍过的照片(被称为“记忆的残片”)中才能看到爱情曾经存在的痕迹——在其中一张快速成像照片的背面,男方写着“今天晚上,你会感到吃不消的……”女方则回应“那你就试试看……”
小说的结尾,“我”和疑似导致季康离婚的“小三”结婚。“我们信誓旦旦,永不分离;我们未雨绸缪,时刻准备,各奔东西。”
余华的《爱情故事》同样是对初恋的解构。这个“爱情故事”由两个叙事单元组成,一个发生在1977年的秋天,一个是在十多年之后的“此刻”,前者作为回忆,不断穿插到“此刻”中。
那年的秋天,16岁的少男少女有了性关系后担心怀孕,忐忑不安地前往四十里外的某个医院去检查;而在此刻,婚后的两人相对无言。“我们唯一可做的事只剩下回忆过去。可是过多的回忆,使我们的过去像每日的早餐那样,总在预料之中。”
在电影《乘风破浪》中,彭于晏与赵丽颖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让70后一听就想起初恋的是《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80后、90后的初恋之曲则分别是周杰伦的《七里香》和阿黛尔的《First Love》。
台湾导演吴念真的故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因为侯孝贤电影《恋恋风尘》里阿远的原型就是他。他后来写过一篇《我一辈子没有拉过她的手》,写自己去当兵之前,初恋女友阿真(所以本名吴文钦的他后来取了笔名叫“吴念真”)买了一千多个信封,每个信封都写上她的地址、贴上邮票——当时一张邮票两块钱,一千多张邮票就是两千多块,她五个月的薪水。她写到累得睡着,吴念真就帮她继续写,然后把信封捆好去当兵。
“最后侯孝贤拍片时保留了‘我们一起写信封’的镜头,其他的他就删掉了,因为觉得太煽情了,没有人相信。”对他来说,初恋是青春的沧桑,“我想每个人如果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在心里面记着也不坏,不然白走了这一遭”。
《恋恋风尘》拍的是吴念真念念不忘的初恋
在很多60后(包括一部分70后)心中,冬妮娅是永远的少女,他们难以忘记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到的关于她的描述:“她穿着领子上有蓝条的白色水手服和浅灰色短裙。一双带花边的短袜紧紧裹住了晒黑了的匀称的小腿,脚上穿着棕色的便鞋。栗色的头发梳成了粗大的辫子。”
还有,她和保尔之间爱的悸动:“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着,心怦怦直跳。冬妮娅因为疯狂奔跑,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仿佛无意地悄悄倚在保尔身上,保尔感到她是那么亲近。这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却深深留在记忆里了。”这一幕幕,也永远留在读者的记忆里。
在知乎上,有人引用史铁生《我与地坛》中这段话来回答对初恋的感受:“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
电影《我的初恋情人》
德国诗人布莱希特的《回忆玛丽•安》(黄灿然译)是最美的关于初恋的诗: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
悄悄移过天空,落下去。
那些李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恋爱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记不起来,
然而我知道你试图说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已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她。
摘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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