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回到中国,在沙漠十三年
造十七公里绿带 ”
刚刚种完一批花棒,吴向荣把一块爱心林的牌子插在沙里,我上去和他合了张影。在相机上回看照片,突然发现,“怎么看上去像是我和李宗盛的合影啊”。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引来大量点赞。
吴向荣差不多一米八,若是再胖一些,换一副眼镜,就更像李宗盛,他说我是第二个说他像李宗盛的人。一起来种树的伙伴们就笑他:“吴老师,你应该扛一把吉它到基地,种树时用铁锹,合影时,弹吉它。”我想,要是李宗盛能来一趟腾格里沙漠,以他的影响力,对吴向荣和他努力了十三年的这条锁边林会有极大的帮助。
吴向荣在基地种树
志愿者们在种树花棒
远处就是腾格里沙漠上突起的几座沙丘
吴向荣种树的地方在阿拉善,处在贺兰山西、腾格里沙漠的东部边缘。沙漠往东肆虐,若不加阻拦,再几公里就能到贺兰山脚下,随后沙漠就有蛇行上山、找机会翻山越岭过去的可能,翻过山就是塞北的江南银川,西北粮仓河套地区。
我问吴向荣,以贺兰山的高度,沙漠应该翻不过去吧。吴向荣回答,北面有几个地段,沙漠已经上山了。他说沙漠里最高的一些沙丘就有好几百米高,说明沙漠的爬坡能力很强,更不要说沙尘暴了,可以轻松翻过贺兰山,直往北京吹去,甚至隔海的日本都能受到影响。
吴向荣带我们看基地最高的一株花棒
他站到下面问我多高,“差不多五米吧”
吴向荣是阿拉善人,高中毕业就去了日本留学,念了两个本科,学的经济和信息管理。至于为什么最后回国来治沙,纯粹偶然。因为日本的学校,上一个本科的学分可以延伸下来,所以念第二个本科的时候就相对轻松,有时间参与做一些学习外的事情。
偶然听说了有人在肯尼亚治沙,他们老校长一下对治沙起了热心,还搞来了一些种子,让吴向荣回国的时候带到沙漠上种,结果没有发芽。后来日本那边还来了几个人指导,也是失败。“那是一种在雨水充足的地方才能生长,并且生长迅猛的植物,但到了沙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都是外行,但对治理沙漠又都充满热心,就想要像个样子做事,后来几个人索性成立了协会,取名“日本国绿化世界沙漠协会”,那是1997年的事了,然后开始四处筹款,没想到筹款很成功,报名成为会员也很踊跃,最多时一个日本城市有1700多个会员。
“ 当年有过最疯狂的想法
就是建设一个拉斯维加斯 ”
因为有了协会,有了资金,吴向荣回到了阿拉善治理沙漠,他在日本学的经济学和信息管理都抛掉了,门外汉开始摸索着思考,干什么和怎么干。他拉拢以前的同学、朋友一起来参谋,最疯狂的想法是“拉斯维加斯”模式,现在说起来还哈哈大笑。
最后,吴向荣决定在沙漠边建锁边林,首要要干的事情是阻止沙漠东扩。
这是种下一年的花棒苗,已经成活
现在技术熟练了,花棒的成活率达到90%以上
吴向荣提了一个很重要的观念,沙漠不是要被治理,沙漠本身是自然生态的一部分,它调节着地球的水分,有干有湿,才能让空气产生流动。我们以前常提的一句“要把沙漠建设成绿洲”,那是一个非常错误的观念,跟把草原建设成良田是一回事。
当下最严峻的情况是人为的生态破坏过于严重,导致沙漠不断扩大。所以,沙漠还应该是沙漠,但要让绿洲保持绿洲,建设锁边林的目的就是,不让沙漠再扩大,守住绿洲。
“ 让沙漠还是沙漠的样子
但要守住绿洲,让绿洲保持绿洲 ”
然后就是选择树种,选择灌溉方式。
比如种树,榆树、胡杨都种过,灌木也试过梭梭、新疆沙拐枣和内蒙沙拐枣,当然还有花棒、杨柴等等。最后发现,一般在这种地方树木都离不开长期灌溉,不适合,太小的灌木又起不到阻挡沙漠的作用,所以大一些的灌木是最为合适的,比如花棒、沙拐枣,这几乎是阿拉善一带种植锁边林地的最佳搭档树种。
基地最初种树的地方有不少树,这是沙枣
另外有榆树、胡杨,甚至有几株丝绵木
植物星球账号开通最初介绍的植物就是丝棉木
再过一个月,变得红彤彤,鸟雀来食
从稍高的位置看,前方不远就是腾格里沙漠
花棒则盛开着鲜花,挡在了边缘
吴向荣最初种下的花棒已成林,一片花海
是沙漠边最美的风景
“沙拐枣的根系是浅而横向走的,花棒的根系是往深处钻的。”吴向荣现在的锁边林建设都是以种花棒为主,沙拐枣为辅,点缀一些梭梭,不同的地区和方位也有一些变化,有些地方会种一些柠条锦鸡儿。在我们看来,花棒长得最好看,沙拐枣就像是没种活死了的树,梭梭则看上去是病怏怏的。
开始在腾格里沙漠边缘种树的时候,吴向荣也犯过不少错。
比如沙拐枣,早期种的沙拐枣都是新疆沙拐枣,那个时候能买到的沙拐枣种子就都是新疆沙拐枣,本地的内蒙沙拐枣种子很稀有。新疆沙拐枣往高处走,独立一株的感觉,内蒙沙拐枣有些横着散开来。但新疆沙拐枣寿命短,会很快老化,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枝条特别脆,大风刮一场,枝条就断了,牛羊经过也能把树枝给蹭断了。发现了这个情况后,才逐渐更替为内蒙沙拐枣。这里有个时间代价,在植株小的时候,两种沙拐枣根本看不出区别,长大了才能分辨。
远处高的就是新疆沙拐枣
近处一些低矮、枝干灰白像是干死了的就是内蒙沙拐枣
下图解释沙拐枣的一个有趣现象
我们常在荒漠看到一些树
有时候看到成片的林地都是如上图一样的死树
但请不要呜呼哀哉,在最顶端还有鲜嫩的新枝
它并没有干死,只是节能减排的生存技能
沙拐枣的花很小,开满了就白色点点
沙拐枣结的果,若是早一个多月
红色的果挂满树枝,非常漂亮,不输花棒
残存的一粒沙拐枣的老果
还有一事,基地的人很受刺激。
他们种的沙拐枣树上长了红斑芫菁,这种一种甲壳类的昆虫,吃植物的花叶和果实。那个时候还是初期,能种活一些树,形成一片林子非常不容易,于是就想打药把这种虫子给干掉,讨论了一下,就实施了。
有一天,基地飞来一只喜鹊,直撞房子的玻璃窗,掉地后,飞起来再撞,连续多次,直至死去,吴向荣和基地的伙伴看了就觉得很奇怪。后来在巡林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三只死了的喜鹊。吴向荣这才把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应该是农药杀死了虫子,喜鹊吃了虫子中毒死去,造成另外一只侥幸的喜鹊无法独活,所以那天,它撞击窗户是自杀,亦或想寻人反击报仇。
“ 一只喜鹊飞来撞击基地的玻璃窗
直至落地死去,或是为复仇 ”
这件事情发生在2007年,对吴向荣的触动很大。没想到在沙漠边建设的小片的林地里,已经引来了喜鹊。痛心的是,竟然自己将它们毒死了。“林地里出现虫子,只要是在可控的范围内,其实并不会影响植物的生长,正因为有虫子的出现,给喜鹊提供了食物,说明我们所造林地的生态链条正在建立起来。”
此次以后,吴向荣决定,一片林地初步造好,树木基本成活后,就不再人为介入。
现在吴向荣和他的团队所造的锁边林宽500-1000米,长十七公里,生态环境非常好。他们做过一次基地的植被调查,已有一百多种植物。
一株花棒上的一个喜鹊窝
在锁边生态公益基地看到的野鸡
我清早起来逛基地边上的那片林地,就在沙漠边缘,站在高一些的坡上就能看到沙漠,但就在这个林地里,我看到五六只野鸡在草丛里闲逛,我往前走几步想去拍照,一只灰兔子突然从我脚边跳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见到一株高一些的花棒树上,有一个巨大的喜鹊窝。
“ 狐狸、獾猪、黄鼠狼
也有蛇,布谷鸟、野鸽子、沙鸡
隼和鹰也常来 ”
还有不少动物,我一时没机会看到。我问吴向荣,平常见过那些动物,他说有狐狸、獾猪、黄鼠狼,也有蛇,还有布谷鸟、野鸽子、沙鸡,隼和鹰也常来。
收集来的沙蒿干草,用来在沙漠打草方格作为沙障
但是沙蒿易燃,上一篇文章就有人留言
沙蒿一见火就燃起来,这是吴向荣目前最担心的事
吴向荣在这沙漠边上已经种树十三年,太太和孩子都在日本,两地分居。他只有每年冬天,基地的事情少一些了,才回去日本团聚。他太太是陕北人,是在某一次回国的时候在火车上遇到的,他回到日本后,就给这女孩子写信,开始了异地恋。“后来忽悠她去了日本,然而刚在日本定居下来,我又跑到中国来种树了。”
现在,甚至在回到日本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空闲,他需要为来年做整年的造林计划。还有让他特别慌的一点就是“火”,“锁边林越造越长,生态也越来越好,现在林子里有各种野生动物,就怕有人来打猎,一旦有一个火星,整片就完了。”
因为林地里除了花棒、沙拐枣和梭梭这类灌木,还有很多沙蒿、沙蓬里这样的一年生草本植物,一到冬季就枯萎,气候又干燥,非常危险。
“ 最怕的是火,有人来打猎
一粒火星落地,就全完了 ”
所以,吴向荣在基地每天强调的就是这一点。回到日本,因为不在现场,那段时间会特别焦虑。他计划在基地建一座有机肥处理厂,当然这需要一大笔钱,但仍是当务之急。
他希望在每年秋冬季,把那些易燃的干草收集来,制作有机肥。还有那些花棒,也需要截枝修剪,才能长的更好,剪下来的枝条也能制作有机肥。去年在林地种了一些枣树,未来也会间种一些其它的果树或药用植物,这些有机肥就可以给它们施肥,一切就能循环起来。
这是一个与土地重修旧好的事业,但对吴向荣来说,种树一事的最大意义是植心,要在每个人的心里头种树,要与身边的土地重修旧好。
快要熟了的枣子
吴向荣和中国绿化基金会-百万森林项目负责人罗佳佳
自2007年起,中国绿化基金会开始支持吴向荣团队
在腾格里沙漠东缘种植锁边林
最后上彩蛋,只为公益献身
是由中国绿化基金会—百万森林计划主办的活动
得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国家林业局支持
植物星球积极参与百万森林计划
记录植物生境,传播与土地重修旧好的信念
植树节,我想到的就是在茫茫沙漠边缘种树的吴老师
那十七公里的花棒以及逐渐形成的良好生态
今年马蔺花开的时候,我们有计划再去腾格里沙漠
去看去年种下的树,去种今年该种的树
在需要种树的地方种适合的树,把种树这事交给专业的人
是这个植树节我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