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高岭，深山荒寂，恐藏虎，
故草木俱焚去。泉轰风动，路绝旅人。
这是徐霞客游记里的一段
差不多有六七年时间了
我坚持每年探访一两处偏僻的茶园
虽不至路绝旅人
确是游人罕至之处
四
刚到掛川，当地人就提醒：“我们的茶冲泡出来可不是透明的哦。”急须壶将茶汤倒入小杯子里，杯子有十道微微的凸起，茶水进去后就映出一朵绿色的樱花来。这样的樱花杯在日本很常见，但我一直没有留意到会映出樱花来，掛川的茶不透，又绿，才把樱花显得这么明显。
这是一种深蒸煎茶，相比普通煎茶，做茶的时候，蒸青的时间长了两三倍，因此茶叶的纤维比较脆弱，一经冲泡，细微的茶叶碎末就会混入茶汤之中，看上去自然浑浊。不过深蒸煎茶的汤色比煎茶更绿一些，而且即使冲泡不得要领，喝起来也不会有苦涩味，依旧鲜甜，颇受年轻人的喜欢。
掛川的茶是深蒸煎茶
茶汤不透明，比普通煎茶更绿
即使冲泡不得要领，也不会有苦涩味
掛川做茶也颇有历史，但并不是一直以来都以深蒸法做茶。明治以前，是釜煎法，有点像中国的炒青绿茶，茶香但喝起来并不鲜甜。明治时期改做蒸青茶，也就是煎茶，但是口味并不好，原因是掛川生长的茶叶质地厚实，以普通的蒸青法做的煎茶偏苦涩。这让茶农们很苦恼，这种情况在临近的牧之原一带新兴茶区也有，这种情况在台地生长的茶树上更为明显，为了改变这一弱势，茶农们试着慢慢多蒸一些时间，苦涩味道就消解掉一些。到了昭和30年，这种多蒸一会儿的茶就成了深蒸煎茶，制作工艺被确定，并传播到了全日本各个茶区，日本茶也就多了一个叫深蒸煎茶的品类。
遗憾的是，因为茶叶经过深蒸，香味弱了许多。
掛川人并不觉得遗憾，比起损失的香味，健康显得更为重要，他们自豪的是掛川市在全日本十万以上人口的城市及乡村里，癌症死亡率最低，老年医疗费比全国平均水平低两成，他们深信这是常年饮用掛川深蒸煎茶的原因。
也因此，比起其它茶区，掛川更坚持传统的耕作法，以获得更为健康的茶叶。有一种叫“静冈茶草场耕作法”，是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认定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掛川是其中的核心区块，最具代表性的地方在掛川的东山。
掛川东山的茶田都被茶草场分割成小块小块的
茶草场其实就是肥料培育地
茶草场上的芒草，远处粟岳山坡上有茶字
东山紧挨着岛田，翻个山过去就是岛田了。东山的茶农非常进取，比如东山是掛川地区最先采用深蒸法做茶的地方。比如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他们在粟岳山坡上用松树种出了一个长宽各130米的巨大的“茶”字，那时候没有对讲机、手机等通讯设备，就在另一个山坡用手旗信号来指挥确认位置，一棵一棵种上。而后，因为松树遭受虫害又改为丝柏，可谓是下了心血。不过得来的回报就是，现在坐新干线路过掛川，透过窗户就能看到这个“茶”字，飞机上也能看到它。掛川人很自豪，一有客人来，就带去粟岳对面的山坡，那儿是看“茶”字的最佳位置。
还有就是，在东山地区180公顷的茶园面积中，茶草场有130公顷，也就是说他们把大部分的地方都让出来种草，只留了三成的地种茶，这个比例在整个“静冈茶草场耕作法”区域中是最高的。
所谓茶草场，就是在茶园间留一些地种上芒草和细竹，春夏季节让它们自然生长，到秋冬季，茶农会将之割去，晒干，然后切碎，当成有机肥料铺在茶田之中。以这种方式改善茶园的土壤，冬季给茶田保湿和保温，并帮助土壤中的微生物繁殖，进而改善土壤的质量。
驱车直达写着“茶”字粟岳山上俯瞰茶田，可以发现，东山的茶园并非连片，而是被草地分割成一块一块，这些草地就是“茶草场”。
衫山敏志是东山的茶农，他说茶草场耕作法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有机栽培法，是他们这里的传统。150年前东山地区就以栽培优质茶叶为目的来照料这些草场，而在此之前，人工草场在日本农村普遍存在，相当于是一个肥料场。只是到了近现代，化肥的获得很容易，草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切碎的草铺在茶田中，自然腐熟成有机肥
东山的茶田与其它地方的茶田的确不同，走在茶田之间，脚下是软绵绵的，泥土肥厚松软。以前东山人只知道用茶草场耕种，可以保持良好的水土，获取健康的茶叶，并没有思考过更深的环保意义。衫山敏志说，直到有专家来调研，才知道，原来他们几百年来一直在实行的耕作法，孕育出了适合多样生物繁育栖息的特殊场所。
这种有人工参与割草的半自然草场环境里，生物的多样性远远超过了纯自然的山地，他们观察到了300种以上的草地植物，其中有7种被确认为特有物种，并发现了多种在日本其它地方已经很少见到的濒危植物。
金兰，正在花期，是日本濒危二类植物
这种濒危植物在茶草场很常见
春龙胆也正是花期，茶草场里分布较多
若没有茶草场每年一次的割草
春龙胆很难在早春接受到阳光，并在春末初夏开花
日语中叫猩猩袴的植物，即胡麻花
花期刚结束，右边的是春龙胆
茶草场中的玉竹
我在茶园的一小块山坡上看到了一株柠檬黄光泽的金兰，边上则是春龙胆开着蓝紫色的花朵。以金兰和春龙胆的生长习性，若是没有一年割一次的茶草场，它们基本上无法获得阳光，也没有机会在这里存活。还有一种叫富士大戟的植物，是静冈地区特有的植物，当地人说，以前这种植物在静冈县到处都有，现在只有在几个茶草场才能见到它们的踪迹。
还有不少日本古籍中提及的常见花草，在现代日本却是稀罕少见，比如《万叶集》中有一首和歌吟咏的一种百合，也就是日本百合，现在在野外已经很少了，因为这种百合从种子到开花约要历时七年，但在茶草场，六七月的花季，看到它们开花的机会却很多。
日本百合，这种古代日本常见的植物
现代却很罕见，在茶草场中却常有
除了植物，也有不少动物。一种叫日本髭羚的动物，在其它地方很少见到，但在东山，常有出没。每年茶草割草后的十一月份就能看到它们，直到四月份还是经常出没在山间茶园。
茶农衫山敏志说，运气好的话，五月份也能见到，带着我们在山间留意着，但最终还是没有这般幸运。他手机上拍了一段小视屏给我们看，日本髭羚的叫声非常可爱。日本髭羚有一个有趣的本领，就是它们会以一种在眼睛前眶下腺分泌出来类似醋的物质擦在树上来圈自己的领地边界。
日本髭羚
东山还常见一种蚂蚱，就叫掛川蚂蚱，羽翅退化不会飞，所以它们的生活空间非常窄，只在大井川和天龙川之间的地区，六月份在长满芒草的茶草场里就能见到。这种昆虫现在成了当地的特别符号，日本的艺术家中嶋大道还做了蚂蚱的雕塑布置在东山，不过他还是搞错了，做的蚂蚱有翅。
左：李葉飛 右：衫山敏志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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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靜岡地方政府的支持
特别感谢
株式会社ムラヤマ（MURAYAMA.INC）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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