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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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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要杀了你,”希恩轻声地对法警说道。“我要给你活活烧成烤串。喜欢不?”
对方只是回过头来看看希恩,然后加重了摁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希恩感到胸中怒火重燃。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团血红的雾。他开始想象着猪被活活烧死时鬼哭狼嚎的画面。
希恩可以感到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他们注视着他,审判着他。就好像这些人从没做过任何坏事一样。“看什么看?!”他嚷道。话音刚落,右手边的法警就照着希恩的脑袋赏了他一记重拳。希恩对着他怒吼着。
“被告保持肃静,”法官朗声说道。“第十六项罪名,在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后试图纵火毁灭证据:被判有罪。”
此刻面对长长的指控起诉书,在希恩的心灵深处,在那张狞笑着的面孔及不安的情绪后面,还存在着一点良知的身影,而这点良知正惊恐地看着眼前事态的发展。
这一切不是真的。这一切不可能真的发生过。
在法官宣读更多的罪状时,他心中的那点良知试图矢口否认,试图将这些都归结为只是又一个谎言或是一段错误的记忆。可惜不是的。这是他的基石。这就是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那个不会凭空消失的真相。
谎言统统不见了,此刻一个词终于浮出了水面:社会改造。他犯罪的记忆被帝国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更强大、更积极的记忆。即使连社会改造这个事实,即使是这个词本身的含义,也已经被深深地藏起来,直到自己将所有这一切的记忆重新挖掘出来。
他已经猜出这些谎言是如何在他的记忆里被重新编辑,并依附扎根于一个真实存在的实体上的。记忆中的他正站在帝国最高领导者面前,宣誓加入陆战队,而真相却是自己正因谋杀罪而接受审判。记忆中的他正发誓效忠帝国,观众的声声赞许实际上却是充满敌意的鄙夷声。这美丽的虚幻被如此小心翼翼地打造,以致于几乎找不出一丝真相的影子。
希恩奢求着当前的审判同样也是一个谎言。他的审判—不,审判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说他犯下的罪行;同他的基石一样,沉重而真实。这都是真的。
那些谎言已经不见了。谎言的面纱已被褪去了。
被那些异虫褪去了。警示的铃声在他意识里仅存的那一小块尚且理智的区域响起。
终于,法官宣读完了审判:总共23项罪名。他询问希恩是否有什么想说的,以减轻所犯下罪行的残忍本质。但是十九岁的希恩肆意地笑起来,并且扯开嗓门恶毒地谩骂着;直到法警将其按倒在地并将一个金属装置套在他的下巴上,这才让他闭了嘴。
这让希恩更加愤怒起来。在他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中,法官开始宣读审判结果。正如人群所希望听到的:死刑。
鼓掌叫好声自发地在大厅响起。庭警开始喝令维持秩序。法警则拖着死刑犯杰夫•希恩走出集会大厅,即刻处决。不允许任何上诉。日落时他便将迎来处决。
希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意识里仅存的清醒部分大喊着想让这段记忆停下来。他不想再次经历这一切。不想了。
他被拖进飞船里。他们将他押送到一幢外表平白无奇的建筑里。他们继续将他拖入一个安全电梯,进入到深深的地下。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求你们了。
他们将他强行拘留在一个四面是白墙的房间里,手脚依然被镣铐锁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把他独自关在那里。对他的诅咒、威胁、尖叫以及因即将要走向处决室所带来的无限恐慌不闻不问。
但是,希恩的意识里仅存的清醒的部分知道,他不会就这样被处决。他知道帝国还要继续利用他。他知道,马上,几个粗人就会赶来将他拽进一个暗暗的房间,房间里挂着帝国的徽章。他们会将他塞进那些令人畏惧的管子中。然后,真正的痛苦才会开始,而他的记忆也将再次改变。
那才是他真正的毕业典礼。只有在那时,他才能真正入伍。他在心里大喊着求救。谁来救他都可以。
眨眼间,救星出现了。
一个身着装甲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站在白色的房间内,用那双呆滞的双眼打量着希恩。灯光怪怪的。对方的双眼看起来竟然好像闪闪发亮起来。
两个希恩四目相对,在沉默中凝视了好一会。
“让我们来帮你,”长着杰夫•希恩的脸的陆战队员说道。
“你是谁?”他问道,声音中充满了颤抖。
“我们是你能成为的人。”
希恩回忆起从集会大厅窗口看到的景象。他记起了那永无止境的异虫大军。“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变成你们?”
“向我们求助。”
“不。”
“让我们来帮你,”陆战队员重复道。
“我不需要那种帮助,”希恩说道。
“不,你需要。我们见过许多人类有着你身上的痛苦,”陆战队员继续说道,“经常见到。你们的领导者对此还颇为赞许。”
希恩感到很无助。他犯下的罪过此刻正赤裸裸地呈现在这个非人类生物面前,而它们认为这些是一种痛苦。“我犯下的罪过十恶不赦。”
“我们愿意接纳。”
这个答复令希恩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我们愿意接纳你。”
“你想要我这样的家伙?”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不错的来拒绝的理由了。
“我们会接纳你,就像他们当初那样。”
希恩呸地吐了口唾沫。铐住的双手徒劳地振了几下。“帝国没有接纳我。他们改变了我。”
“是。”
希恩听出两层含义:是,帝国改变了你;同样,帝国接纳了你。
他艰难地闭上双眼。在他那被社会改造的脑袋里,有一个被藏匿已久的念头浮现出来。他现在回忆起来之前见到的那些身体扭曲变形的陆战队员,他们手里握着枪,随着异虫大军蹒跚地移动着。触须从身体里伸出,人性已经完全被吞食了。成为了异虫的奴役。
被感染。
他胸中涌起一阵恐惧。希恩—一等兵杰夫•希恩—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些行尸走肉。他还消灭了不少这些怪物。他曾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火蝠将它们烧成灰烬。异化作战体吓不倒他。这些僵尸只是异虫罢了。它们是帝国火炮的炮灰,就算是受过社会改造也不会让他对这些怪物有什么好感。
一等兵希恩记不清自己打死过多少异化作战体。每次他都大获全胜。
他觉得现在没有任何理由转换阵营。
“我们愿意接纳,”陆战队员继续说道。
“你没有接纳他们;你杀了他们,”一等兵希恩说道。
“是你杀死了他们,”对方说道。从字面上讲,确实如此。许多这些扭曲的怪物都成为了一等兵希恩的枪下魂。
“我遇到它们时,它们早就已经死了。”
“不是。”
“你把他们改造成了……你,”希恩说道。
“是。我们愿意接纳,”它们说。
“混账。你……”希恩不再说下去。他回想起自己之前所说的话。它们改造了他们。“他们没有转换阵营。他们没有选择。你俘虏了他们,然后改造了他们。”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们选择了。”
他根本没有理睬陆战队员所说的话。希恩此刻终于将一切都连接了起来。“这么说你肯定也抓住我了,”他说道。声音只是微微有些发颤。
与希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异虫异化体没有回复。
“我现在在哪里?”希恩问道。没有回答。“我被逮住了吗?让我醒过来。我要亲眼看看。”
“不。”
我已经被抓住了。希恩试着让自己渐渐冷静下来。他此前见到的那些被感染的人类的身体全都已经变形。除了两只手臂和两条腿以外,已经完全无法辨别出是人类。异虫此刻正侵入他的意识里,将他囚禁在自己的记忆中,同时不知对他的身体正做着什么勾当。
或许他早已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但也可能还不是。希恩紧紧地抓住这个念头。也许一切还不晚。他一定要逃出这里。如果自己一直像这样被困在记忆里,而身体却在沉睡,逃跑将是不可能的。他需要说服它们先让他醒过来。“让我亲眼看看,”他说道。
“不行。”
“不行也得行。”
“除非你肯让我们来帮你。”
“不行,”希恩说。
陆战队员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那熟悉的头疼又一次杀了回来。但是这一次很轻微,丝毫没有之前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这份头痛似乎急欲扩散蔓延,但是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此刻只能无力地胡乱比划着。
希恩笑了笑。一点事儿没有。这种疼痛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糟糕。老方法行不通了,对吗?奇怪了啊。这感觉就好像你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拿来伤害我的东西了。”
陆战队员没有回话,希恩笑得更加得意起来。“没办法再拿那些社会改造所植入的记忆来侵入我的意识了吧?你可以继续把我困在这里,但是你没法像先前那样将我一撕两半了,对吗?”
“让我们来帮你,”化身成陆战队员的异虫继续说道。
“你个蠢猪。那句台词已经不管用啦。这就是你用来击垮那些陆战队员的手段吗?把他们逼到发疯的边缘,然后等着他们惊慌失措吗?”希恩盯着眼前的冒牌货。“我敢说,重新经历被洗脑前的那份痛苦是个不错的引子。然后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静静等着,然后热心地伸出一双援手。‘让我们来帮你。’去死吧。”
陆战队员仍然一言不发。随他的便吧。希恩的嘲讽才刚刚开始。“你差点就把我搞疯了。差点就要了我的命,但是我把你赶了出来,然后乘云驾雾,顺利逃了出来。”他开始挖苦起来。“这很不寻常吗?这说明我很特殊吗?”
陆战队员终于开口了。“不。试图抵抗的人最终都臣服了。”
“需要我们的配合,对吧?你们不敢一下给我们拍死?那样就下手太重了,对吧?你还得让我来请求你们的接纳呀。”希恩笑道。这感觉太棒了。终于,占得一次上风。“你猜怎么着?我是不会跟你们合作的。绝不会。你已经错过了好机会,现在你们搞不定我了。现在要么杀了我,或者让我醒过来再谈。随你的便。”
陆战队员低头盯着地板。他—或者说它们—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异虫那闪着亮光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希恩。
“逃不了的。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强迫你。”
“你们要是真有那本事,早就那么做了,”希恩说道。
“我们仍然可以。”异虫的双眼盯着他。之前所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变回了异虫的声音,语调异常的冰冷。一切人类的伪装都灰飞烟灭。“但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做,”它们说道。“你在这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陆战队员消失了。白色的房间里只剩下希恩一个人。
时间过了几个小时。异虫再也没回来。帝国的法警将他拽到社会改造的舱室里,他一路不断地踢打着,尖叫着。
科学家们无精打采地开始了手头的工作。
透明管状容器的门在他头顶关闭。在疼痛突然袭来的时候,希恩尖叫了起来,但是法警和科学家们谁也没有理睬他。他是一个杀人犯,甚至比杀人犯还不如。真正的人渣。
头痛开始折磨起他来。一段段的回忆在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并一个接一个的快速闪过。
当时的希恩对这一切丝毫无法控制。也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在容器中挣扎着,诅咒着。但是,一段段回忆还在不停闪过。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科学家是在翻查他的记忆。并将其一一编入目录。找到其中把他伤得最深的那一段,让他重新体会那些痛苦的回忆。只有完成这一切之后,他们才会开始改变记忆。
他眨了眨眼。他们选择从一切的开端开始,那是一个痛苦的开端。
八岁的杰夫•希恩向后倒了下去,后背首先着地。小杰夫一下感到头晕目眩,鼻子也开始不停流血。
父亲在身边冲他大声喊着,紧握着拳头,喝令他道歉。事情的起因是小杰夫不小心打坏了一把椅子,为这把椅子他已经一遍又一遍地道过歉了。他的头隐隐作痛。
一等兵希恩不单单在回忆这段经历;他正在重新经历整件事。他的思绪开始游走起来。他感到舌头又厚又麻。左边的几颗牙也变得松动起来。他可以闻到父亲身上那股毒药般浓烈的酒气。他听到幼时的自己嘟嘟囔囔地道着歉,而得到的回应则是父亲打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父亲想要一个更诚挚的道歉。“告诉你妈妈你真的觉得很抱歉,”父亲当时是那样说的。
不要笑,一等兵希恩叫道。但是男孩听不见他说的话。在他的注视下,八岁的小杰夫毫不畏惧地大笑起来。“她已经不在了,再说她也恨那把椅子,”男孩叽叽咯咯地笑道。
父亲的拳头夹着风声打了过来,整段记忆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一等兵希恩听到小杰夫的两根肋骨断裂的声音,感到自己的头疼又加重起来。当男孩最终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麻。恐惧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痛苦。他的心跳声不断冲击着自己的耳鼓。额头上开始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他感到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一样。
父亲已经睡着了。或者昏过去了。具体是哪样已经无关紧要了。小杰夫站在卧室的门口,盯着父亲一起一伏的胸口看了好一会儿。他想过从厨房抓出一把刀,或者找出来父亲那把铬合金的科普卢特制左轮。
父亲打了一个嗝儿。酒气立马充斥着整个房间。
八岁的男孩战战兢兢地来到厨房,第一次注意到桌子上那瓶几乎全空了的烈性酒。他偷偷闻过这种暗琥珀色的液体。他看着那瓶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等兵希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身体一片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