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群学书院
群学书院由南京大学学者举办。秉承百年学府悠远文脉,依托全球领域智库资源,定期举办各类专业课程、沙龙、研讨、参访。传播多元文化,共铸人生理想,为创造健康社会不断前行。总部地址:南京中山陵永慕庐。
51好读  ›  专栏  ›  群学书院

《人民的名义》:不是创作的成功,而是创作许可令的成功

群学书院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4-10 08:57

正文

终于,群学书院也要来谈谈这部红透半个中国的热剧了。


不过不是群学君谈,是杜骏飞谈。杜骏飞是传播学家、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执行院长。本文原题:《人民的名义》七问七答,七个问题环环相扣,读罢更值得深思。


《人民的名义》七问七答

文章经授权转载自公众号 “杜课”(ID:Dknju2016


Q1

杜老师,《人民的名义》已经刷屏多日,这部电视剧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成功?


杜骏飞:


《人民的名义》虽然艺术性一般,但社会效应非常热。本质上说,这不是创作的成功,而是创作许可令的成功。


比方说,你在餐馆可以吃到两种绝顶美食,一种是黄蓉做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白玉般的豆腐,经兰花拂穴手剜成月亮,放在火腿中蒸熟,这是绝无仅有的好手艺;还有一种呢,是吃到绝无仅有的食材,譬如熊掌、象鼻、鹿筋、猩唇,吃时会倍感震惊。


反腐剧被禁绝十多年,现在重现银屏,已经是政策开明、政策变革的胜利了。所以,虽然就叙事、剪辑、对话、导演功力上来看,《人民的名义》疏漏不少,但谁在乎呢?


重要的是它拍了什么,而不是怎么拍。



Q2

您如何看待这部戏里“主旋律”的走红?


杜骏飞:


什么叫主旋律?以我之见,旋律首先是有真假,然后才分主次你拍个电影电视剧,总得讲点真事,说点真话吧?那就是真作品了。


在传播学上,格伯纳认为传播媒介的培养效果能塑造社会观和现实观的主流,而电视媒介在这种过程中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可以广泛培养人们关于社会现实的态度,这就是“第二级信念”(second-orderbeliefs)


那么,我们的电影电视界是怎么培养我们的呢?


你看看现在影视界天天演宫斗、玄幻,帝王、穿越,从不睁眼看社会生活,一个比一个怯懦;还有胡编乱造的抗日,假模假式的奢华,寡廉鲜耻的耽美,毫无艺术家的良知,一个比一个可鄙。电影界大多如此,以金钱为行业信仰,电视界就别提了,打开每一个频道,大都是娱乐立台。


再来看看《人民的名义》,它真的在反映社会现实,直击国家治理的痛点,这种良心剧,是真正的作品,不管它怎么拍,谁来拍,公众都会叫它主旋律


结果,连我这种只看“动物世界”的人都坐下来看了。而且,我很高兴,江苏省委宣传部也是此剧出品人之一。


这就是红,这是真红。这是带有血色和体温的真实的红,不是涂脂抹粉的化妆的红。



Q3

很多人都在讨论它的大尺度,您是如何看待这部剧的“空前尺度”呢?


杜骏飞:


尺度,要看跟谁比。这部剧,跟从前的反腐剧比,尺度空前;跟现实的生活比,并不超前;跟思想界的讨论比,停滞不前。


我们说的尺度大小,可不是论揭露腐败官员的级别大小,而是要看立意,是舍本逐末还是正本清源?是缘木求鱼还是得鱼忘筌?如果停留在好看、精彩、惊悚上,那不叫尺度大,那叫雷声大。


国家现在是猛药去疴、重典治乱,从中央反腐倡廉的决心和力度看,这部戏是拍了刮骨疗毒,还没拍出壮士断腕。


当然,我们现如今并没有一个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界,你很难要求一个作家思想深刻到引领体制改革,你也很难要求一部戏能走在中纪委和深改组的前面。是不是?


所以,先好好看剧学习一下,然后再认真思考。



Q4

有一个话题是剧中的警察形象,有观众发现播出至今还没出现一个正面形象,警察叔叔们也觉得很委屈。您怎么看待剧中警察多以负面形象存在的问题?


杜骏飞:


这几年的警察负面新闻多过城管,到底什么原因?大家都知道。这部电视剧写一个城市警察界干部体系的沉沦,也算是迎合舆情。


我前几天在杜课里说过,记者实际上从事的是发现事实的工作,而且是探索性的事实,目的是呈现个案的完整性和深度性,而不是推及总体的普遍性。


我觉得对文艺作品来说,也是如此。如果现实中有过这样败坏的警察界,那就别怪艺术再现了。


话说回来,电视剧里也不都是坏警察,那个京州市公安局长赵东来不是挺正面的吗?还有一些基层干警,可都是正派人。可惜他们,在戏里往往不足以成事。


为什么好警察会成事不足呢?是因为那个省的公安界从公安厅长开始,从政法委开始,已经将败坏党风体制化了。


好警察成事不足,再加上他身边那些坏警察败事有余,终于成就了一个系统的腐败传奇,这难道不是我们见过的现实吗?


你自己脸上长了疤痕,不会抱怨镜子不平整。你会去治疗。



Q5

《人民的名义》接连出现农民家庭出身的贪官,这是不是在抹黑贫苦出身的人,强化原生家庭的重要性?


 杜骏飞:


好人坏人,不是一出生就决定的。坏人一开始都是好人,包括《人民的名义》里那些贪官污吏,哪一个不是我本良善。


论贫苦出身,我看,往上数三代,个个都是贫苦出身。看人不能只看贫苦,看戏也别盯着出身。《人民的名义》里那个老革命陈岩石,不是出身也很贫苦吗,怎么没腐化?还有很多基层干部、下岗工人,也都算是苦出身。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呢,刚好相反,没这些敬畏。一个人在成长路上,是不是懂得敬畏,事关重大。家境好与不好,都可以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得懂敬畏。出身贫富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家教的重要性。


家教在这里,不是文化课,而是价值观。


两个贫寒子弟,两个富家子,分别由家教好、家教不好中长大,然后,如果都升了官,他们四个人的人格、命运,完全不一样。


虽然从成长心理学的角度看,出身贫寒,更难抗拒金钱的吸引力,犹如久饿之人,见到盛宴更容易吃得过饱;但一个人是不是变坏,跟家庭贫富关系不大,跟他的朋友圈关系却会很大。


那个丁副市长和祁厅长平常都交什么朋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们成天泡在唯利是图的朋友圈里,想要不堕落就难了;他们成天喜欢待在奸商群里,想要不贪就难了。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们辨别一个人好坏优劣,有一个方便法门:看他喜欢什么人。我们自己做人,修炼的捷径也是择友。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刚才说过,很多我本良善的官员,为什么一个一个堕落下去?一个贪官,由善到恶,由廉到贪,这里的机制是什么?和官场风气、政治生态大有关系。


这个政治生态,也是朋友圈,这个朋友圈更为广义、也更为致命,这就是所谓认同的力量。



Q6

如何看待《人民的名义》里的角色成为人民的“网红”?现在网上可是有很多李达康的表情包。


 杜骏飞:


成为人民的“网红”好啊,这总比人民的“腹黑”好。周围那些只关注偶像肉身明星脸的人,现在也追起了《人民的名义》这种政治剧,这算是文化的进步吧。


网红是个什么概念呢?大多是因为一件事而被网民集体关注的人。这些年我们见过不少网红,正面的不多,负面的不少;深刻的不多,肤浅的不少;出彩的不多,出丑的不少。


更悲剧的是,如同全民向成功看齐一样,很多青少年也向走红看齐,不管是因为出乖露丑红,还是因为百无聊赖红,能红就好。


把“被人关注”错认为是“受人尊重”,这是中国社会的文化认同高度鄙俗化的一个最深切的表征。


如今,难得官场正面人物李达康成了网红,这很好在网上,这种正气之红,总比那些由审丑、娱乐、刺激、偷窥而捧起来的网红好。


话又说回来,在达康粉的阵营之外,育良粉也不在少数,赵德汉、祁厅长的粉丝们也所在多有。这就需要文化学者好好研究一下了。


更重要的是,李达康红了,不是更为正面的检察官侯亮平、陆亦可,你回答我,这是为什么?


还有,作为反腐剧的主角之一,最后居然是李达康的表情包红了,是他的水杯、长腿之类红了,而不是某种英雄观、价值观红了,你想想,这又是为什么?网上有一篇粉丝的妙文“达康书记到底是好人坏人?他已是我的心上人!欧式双眼皮和GDP都由我守护。”这篇文章能刷屏,大致说明了,我们这个娱乐时代,其主流还是话语的狂欢,而不是精神的皈依。


波兹曼在《娱乐至死》里说,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滑稽戏虽然比监狱快乐一些,但你的灵魂并没有得到更多的自由。



Q7

朋友圈里都被刷屏了,我还是没挤出时间看这部剧,我是不是被时代抛弃了?


杜骏飞:


你没有被时代抛弃,你是抛弃了时代。


现代民主理论认为,政治参与是公民沟通政治意愿、制约政府行为,从而实现公民政治权利的重要手段。这种参与性,其实也是一个政治系统稳定运行的保证。


而政治参与的基准是关心政治,如果你不关心政治,有很多可能,可能是你缺乏公民素养,也可能是你太忙,例如有韩剧、美容、饭局、找工作之类更大的事要操心。


当然,还有一种很大的可能:你在潜意识里抗议。政治参与有很多表现,其中有一种称为“政治不参与”(political nonparticipation),漠视政治是为了以排斥来抗议政治。理政者应该注意,你这样的人群中,蕴藏着更大的政治动能。


所以,我还是以人民的名义,邀请你多关心政治,例如最近可以看一眼这部电视剧。


当然,今后如果你们关心国家大事,应该争取写一部更好的。我看,拉扎斯菲尔德的“人民的选择”,作为剧名就挺好。




尊重知识产权

转载请联系原平台

群学书院今日荐书


《人民的选择》

拉扎斯菲尔德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


作为美国学术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之一,为大众传播研究在研究方法和研究设计上做出了开创性贡献。通过对1940年美国大选中的民意进行研究,深入浅出地阐释了媒介效果、人的社会属性和选战期间的人际联系,提出了在今天新媒体时代越发受重视的“两级传播流”和“意见领袖”等概念,从而成就了本书的学术价值,奠定了主要作者拉扎斯菲尔德作为“工具制造者”的传播学先驱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