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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其所不知
——《〈庄子〉范氏解》自序
即使是在三年前,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喜欢在课堂上讲授《庄子》,更无法预料到自己会写一本关于《庄子》的书。记得二十年前上大二时选了一门“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选修课,任课老师是哲学系的张京华,他并没有讲传统文化与现代化有何关系,却用了全部的热情鼓吹《庄子》。他的煽情推荐激起了我的热情,郁闷的是,《庄子》一书放在床头读了四年,我仍然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入门。这种受挫感让我在此后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再也没碰过《庄子》。
大学毕业后热爱上了鲁迅,他对庄子的批判再加上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一书的影响,《庄子》在我心目中变得面目可憎,我认为他以取消个体存在的方式来逃避现实,而他的相对主义和对语言逻辑的否定都不是我能接受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排斥导致我对《庄子》一书充满厌恶之情,从而根本就不想再去碰一下它。
不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教了无数遍鲁迅小说和穆旦诗歌之后,我于二零一一年开始尝试教《庄子》,第一遍完全是以批判的态度来教的,第二年却不知不觉中找到感觉了,我开始放下对语言逻辑和自我的执著,如此一来,《庄子》一书的精神和思想秘密也开始向我显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庄子》根本不是我以往认识的那么回事。新文化运动以来生搬硬套西方哲学来解释和批判《庄子》的做法完全误导了我们对庄子的理解。要懂得庄子,还是要在生命体验的基础上,回到自己本来无一物之真我去领会。这个时候你将会发现,《齐物论》讲的不是相对主义,而是说任何个人之所是都并非真理,而惟有道才是真理本身,这体现了一种真正的谦卑;所谓“至人无己”,是指惟有超越作茧自缚之私我,才可能回归灵性之真我而归道;至于逃避现实的指责,则是出于一种误解,《庄子》一书的核心关切所在是灵魂之拯救而并非政治。从这个意义上说,《庄子》是中国人的《圣经》或福音书。
就否定语言逻辑而言,庄子是对的。对大道之空无的领会,绝非语言逻辑所能及,执著于西方哲学的概念逻辑体系是永远无法读懂《庄子》一书的。虽然如此,逻辑理性思维却可以作为工具在“悟”的基础之上来帮助我们理解《庄子》,这个时候,长期的西方哲学阅读培养起来的清晰思考能力在我解读《庄子》的过程中仍然起了作用。此外,之前对《圣经》和基督教神学的了解,对海德格尔存在哲学的热爱,对佛家般若学和禅宗的领会都有助于我对《庄子》的诠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个人精神发展水到渠成的结果:我需要超越鲁迅式的作茧自缚而走向“道”,需要走出对西方文化无条件的认同而向中国传统回归,需要冲破现代理性主体形而上学铁笼,向“道”的回归将使我最终获得了心灵的自由。我们有望在对道之“无”的持续领会当中获得巨大的涵摄能力并释放出自我和民族的无穷创造力,而这终将影响人类的未来。我的理想即是超越东西方之新的精神创造,即使能力不及,也算是为不久的将来定会发生的中国文化之复兴做一些有价值的准备工作吧!
另外尚须说明的是,我的翻译主要参照了陈鼓应的《庄子今译今注》和方勇的《庄子全本全注全译》两本著作,在此表示感谢。至于义理的诠释,凡所借鉴都已在文本中注明,自认为颇多独到见解,如果这些见解能够激起读者产生一些自己的心得领会,我就感到非常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