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大名都小区是郑州市金水区一个偏高端的楼盘,现在二手房均价已经超过两万元。高端楼盘发生保姆虐童案,无论中产还是更下一些的收入阶层,人们普遍感到更加恐慌:即使家庭再富足,也不足以保护孩子不受伤害。
在恒大名都电梯内咬牙切齿殴打幼儿的保姆,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温柔贤淑,她的月工资高达7000元,是郑州一个本科应届生能拿到的工资的两倍。这可能也是她在幼儿大人面前笑容满面的原因,然而,就在转身告别之后,她就向哭泣的幼儿扬手做出恐吓的手势,无果,就翻来覆去地打那孩子,直到她到达所在楼层后,推着婴儿车走出电梯。让人不敢想象的是,在回屋之后,那个孩子又将遭遇什么。
电梯间内不到两分钟的视频,比绝大多数恐怖电影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说后者拓展了人类对于恐惧的想象力,前者却会让人受困于现实而无力挣脱。对家长们来说,他们竭尽全力,拼死拼活去赚钱,为孩子请最贵的保姆,送进更贵的幼儿园,却连基本的人身安全和人格尊严都无法保障,如此,拼搏何用?
类似出自于中产阶层思维的追问,在不少虐童事件发生后都很激起广泛共鸣。对虐童者应该严加追责,这毫无疑问,比如郑州这位保姆,只被处以行政拘留的处罚,也确实难以与她行为的恶劣和危害程度匹配,至少无法平复孩子家长所遭受的心理伤痛。然而,问题的另一面却也无法绕过,我们可以设想一下,那些遭遇虐童事件的父母,为什么没有自己照看孩子?
这个问题好像不难回答:孩子父亲需要赚钱养家自不待言,母亲也有工作要做,无法成为全职母亲,所以只能将孩子托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找贵一点的保姆。这个理由,跟农村的年轻父母外出打工,只能将孩子丢在村里的说辞一模一样。区别就在于,农村孩子留守在村里,常年不得见父母。城市孩子留守在家里,父母下班后和周末节假日还可以享受亲子之乐。现在的问题是,这种亲子之乐在一系列恶性事件后,也显得松动可疑,估计有越来越多雇保姆的家庭,开始在屋内安装监控。
然而,再多的监控也无法确保孩子安然无事,更无法确保保姆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孩子。中国父母们应该想想一个有些难堪的问题:如果为人父母者无法亲力照顾孩子,那干嘛要生?
大多数中国家庭是雇不起保姆的,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把孩子交给老人们照看,姑且不说为老人们平添了不少苦役焦虑,老人们的饮食、医疗和生活中的陋习,也会伤害到孩子,比如最常见的中医中药,以及吃烫食喝热水等。
因此,幼儿园和保姆安不安全恐怕是个表面问题,逆向思考,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孩子们所面临的处境越险恶,就越说明他们所处的家庭在当今社会里,并不具备安全育儿的能力。人们还要生育,还要将孩子送进更好一点的幼儿园,自己可能心安一点,但其实上是在拿着孩子冒险,在赌概率。
他们很难在伦理和实效上,来确证自己的养育方式,他们一直在“顺大流”而已。当遭遇恶性事件后,首当其冲的,是他们的惯性思维和世界观。他们很难想通,大家都是这样养育孩子,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们?
7年前,我在北京某报社做记者,就北京幼儿园学位严重短缺一事,采访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教授张燕。张燕劈头就纠正我,“你们采访的是一个伪问题,谁告诉你三四岁的小孩必须去上幼儿园?养育孩子,首先是父母的责任……”
在张燕看来,托儿所乃至幼儿园都是人类进入工业时代后,父母无力亲身养育后代的替代品,是补充而不应该被视作主流。从孩子出生到进入学龄,最重要的还是家庭抚育,而非幼儿园这样的社会化教育。当时,张燕和她的学生们在北京一个叫“四环市场”的农贸市场内,组织了一个“四环游戏小组”,将商户们散乱放养在菜摊中的孩子们聚集起来,以团队游戏的方式启迪心智,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那些将孩子交给保姆和幼儿园,按时支付托费和保姆费,就觉得尽到了本分的父母,很少会意识到,这些做法不但难以教育出更优秀的孩子,更裹挟着不少难以想象的风险。
我经常见到一些父母说,如果不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他们就会被逼疯。跟欧美家庭比,中国家庭的小孩往往显得更吵闹,更缺乏规则感。这并不奇怪,看看中国父母们说话的嗓门,以及他们情绪和行为控制能力,就会明白中国为啥这么多熊孩子了。自家一两个孩子都闹得受不了,设想一下幼儿园老师的处境,他们要面对一二十个孩子,心智和情绪又不见得比家长优秀,他们会怎么做?不见得一定会虐童,但要求他们每一刻都有无限耐心,现实吗?
保姆也是如此。好保姆难找,是年轻父母们的共识。以我周围朋友的体验,在北上广深,即使月薪万元也难以找到称心如意的保姆。究其原因,可能有很多,不过只要搞清楚一个问题,其他便可以迎刃而解:哪些做保姆的女人,自己没有孩子需要照顾吗?或者说,抱怨保姆难找的年轻母亲,很可能自己月薪都不到万元,但即使把这个价格翻番,她愿意到别人家里哄孩子睡觉,跪在地上擦马桶吗?
现实中,做保姆的女人一般都是没有孩子,或者自家孩子无暇照顾,为了更高的收入而进入别人的家里做工。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城市保姆主要来自离异妇女,或者进城务工人员群体,自是必然。我无疑歧视这些人群,但如果她们更多是以打工的心态来做这份工作,雇主家庭却需要的更专业的服务,以及更多的爱心和耐心,明显货不对板呀。中间的鸿沟,只能通过保姆职介所的话术来弥补。
保姆行业不同于保洁,并不能依仗薪金和奖惩来维系。她拖地干净不干净,扫一眼便可立判。她在雇主上班的时候,对一个两岁幼儿如何,恐怕只有监控摄像头才能说个大概。在生存日益艰难的今天,大多数上班族对房门外的世界,已经很难提起太多善意和温情,因为他们也一直没有被温柔地对待。所以,每一个人出门前都披坚执锐一番。可是你要转念一想就会发现,被我们视作避风港的家,正是保姆们的职场呀。她们如何不披坚执锐?
如果你面对孩子很焦虑,除了看电视抠手机,无法跟孩子相处哪怕一个小时,也就不要奢望你家保姆比你做得更好。不客气地说,中国家庭的亲子关系,很多还停留在基因存续的层面,说白了就是“管生不管养”。就像一个段子说的,大家开车需要靠驾照,而比开车重要得多的生育,却不需要任何考试,只要有一对健康的生殖系统,便可以生儿育女。中国孩子屡受伤害,涉案老师和保姆理应追责,但父母作为监护人在责任和能力上的失守,也毋庸讳言。不要说自己很忙,决定生孩子的时候,你忙不忙?
除了保姆和幼儿园老师虐童,我们还要承认,虐童最多的,应该还是亲生父母。按照普适的对于“家庭暴力”的定义,无论长期把儿女丢在村庄很少管问,还是动辄就暴怒训斥孩子,恐吓孩子,放任幼童吃垃圾食品,看电视,玩电子游戏等,都属于“家庭暴力”。可怕的并不是这个标准太高,而是这些“家庭暴力”,与郑州电梯内,保姆捶打幼儿前胸后背之间,并无截然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