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头,位于台湾南投县鹿谷乡凤凰山麓，海拔1150米的高山上，是台大农学院的实验林场，因位于北势溪源头而得名。区内遍植杉、柏、红桧、银束与孟宗竹等，古木参天、林道四通八达，除游玩、森林浴外，陈列馆、竹类标本园、大学池、神木、孟宗竹林等，均适合植物观察与赏鸟活动。
很远与很近，探问人生两种方向
【台湾】吴钧尧专栏 ✪ 与你青青说
溪头成为我的向往之地，是因为里边的“大学池”。该池隶属台湾大学而得名。池不大，仅仅半亩，一座弧型竹桥，跨池而立，树林深，倒影很静。早年，升大学犹如登蜀道，走一趟，看池里倒影，未竟的学分、还没亲吻的女生，都在凝眸里上演一回，聊补遗憾。
孩子，那年头，“大学”两个字必须倒过来解：“学大”。大学不是就业先修班，而训练学生诠释自己与社会，以及彼此搭桥，走宽广的路。两岸交换留学已实施好些年，我到大学演讲，陆生总坐在前两排，且占去十之八、九的发问时间。面对同文同种的大陆同学，你是否觉得他们在小小年纪，已把人生看得很深？我知道你讨厌说教，那么回到溪头。我们的溪头。
喜欢溪头，喜欢山，是因为故乡没有大块山林，可供云雾变化。金门野林四溢，多抓蝉的野趣，少了大块山河。这不是长他人志气，只能说一方水土，成就一方风景。
三十年前初访溪头，多年来间断上山，未曾稍歇。每到溪头，一树一景清晰若洗。一样的树，生深山、长都会，外貌不改，神韵却差得很远。下午，云雾已兴，从树头缓缓降落，不用再过多久，云雾将锁住大学池。那时，雾气汇聚，山、林一起雾化，我们只能用掠过耳朵的鸟声、蝉声，来认识溪头。饱满的雾以及它的逗留、它的移动，这是我的偏爱，看一片柔白，与深绿、浅绿，交换讯息。
溪 头
很多事情都是你的第一次。从台北转车竹山，再搭客运到溪头是第一次，也第一次看那么多的树、走许久的路。竹山车站荒芜多时，小蚊子猖獗，手臂满是叮包，所搭的巴士竟是台北市汰换下的公车。司机下车加油，门却自动关上了，我们与十来名乘客在车内纳闷乾等，司机在车外焦急打手机求救。我打开一扇没被钉死的窗户，让司机爬上车，你当时都看傻了眼。很多情节埋伏旅途里，未必事事如意，但我们有没有能力，编写为人生故事？
我们挑楼房入住，而不是小木屋。“你忘记了吗？上回住金山小木屋，夜里打了四张蟑螂，只只肥大。”我解释缘由。蟑螂就会避开楼房吗？谁有把握？躺在床上，不禁想到入睡后，蟑螂是否鬼祟溜出，盯着我们的梦？梅竹楼干净整齐，共一个客厅与三个房间。服务员说，隔壁住了一位医师，直到你入睡，仍不见踪影。几乎睡着时，大门哎呀一声，“是陈医师吗？”我纳闷。闯入者在客厅窸窣窸窣，半夜听起来，非常孤独，又像一种邀请。
果然是陈医师，夜游溪头深夜归。个头不高，戴眼镜，闲聊时，老是说自己老花眼，看不见了。这样能看仔细病人的牙病吗？服务员隔天说，陈医师主治牙科，自己的牙齿却污黄不堪，他每见一次便嘲笑一回，终于让他乖乖洗牙去。陈医师每周四，外宿溪头，他提到纳莉风灾，被困溪头活动中心，巨大水流从屋外哗啦啦过，山势陡峭助长水威，轰隆隆地，十分吓人。断粮断水，多数饭店在第二天就下逐客令，活动中心以办桌式的丰盛菜色，款待滞留的游客。那好吃的几顿饭让他毕生难忘。陈医师必享用过不少美食，餐饭真正的好吃，还在于活动中心以温暖包覆天灾，忘了自己是更苦的受灾者。
关于滋味，是有气候的。很饿时，馒头就是美味，再也吃不下，烤鸭、嫩羊排都是负担。人生怎么尝、人事怎么问，往外探索时，更要时刻问自己。陈医师在那一晚，帮我们探索人生的两个方向。陈医师自愿“下放”竹山，从都市回归小镇。他受不了台北的空气跟拥挤，一上山，眼睛跟鼻子都醒了，他造访溪头几百次，却不曾搭飞机、出过国。不仅是他。陈医师补充，“有个台北女生，每次来，都住上一周。”在你的成长历程，必定有同学不断地跟你“比远”，到过日本、新疆，去过罗浮宫、时代广场，似乎远途跋涉，身高也会长高了。
有回到南京交流，一位作家年度例行旅程，是独自或与一位好友，开车上西藏。目的清楚，过程无从预料，每一趟旅程都是人生一种。陈医师那里都不去，只是彻底地爱上山。很远的、以及很近的每一天，都不一样。孩子，我们走得再远，都得回到心里边，乐于学习与发问的大陆学生，岂是到了台湾才勇于坐到第一排？他们迎上前来，就是人生姿态。
大学池、草坪区、空中走廊是游客焦点，我们隔天上午出发，陈医师早已遁入深山。你挑食，吃了几片饼干就要走，那些个山路、栈道，是一走就得走尽，不容回头。我知道你会赖着我，当体力不支，要我背、要我抱。身为人父，你的撒娇是我的享受，但有一天，你得学着成长，未必得进大学里长大，而得在生活事事里，长成你自己。
非假日，游客仍络绎不绝。步道里林相素雅，露珠树梢挂，阳光穿过，一闪一闪地，是阳光在说话着。溪头除了树林还是树林，它美在晴天时话语串串，以及大雾忽起，人间刹那苍茫；晴与阴，都是人间好脸色。
纳莉风灾改了许多河道，沿溪步道已经没有水声了，蓊郁的林间反倒流水淙淙。转弯处，景色忽开，微露远山。你揉了揉眼，郑重问我，“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揉眼睛吗？因为我不知道是山在动，还是云在动。”
这是童语，还是禅语？或许是寓言。有些人的成长必须迁徙，又有些人静成一座山，纷扰不能移。孩子，我不知道哪一种方式是你的“大学之道”，或者“学大之法”，但你自有秉性，就像你在溪头的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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