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的阿勒泰》小说、电视剧的双重出圈,折射了人们对远方的诗意想象。一时间,“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变成了网上热转的人生格言。
向往“旷野”,其实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比起马不停蹄地赶路,更需要停下来,
观察内心真实的节奏与需求
。
85后游牧作家
索南才让的长篇小说《野色》,正是发生在草原旷野的一个故事。
不同于其他作家笔下的诗意草原,这个草原故事显得有些荒诞和离奇——
主人公是一头会说话、有学问的牛
,而这头名为“小妖”的牛正经历着对自我身份的思考。
索南才让出生于青海,
他是牧民,也是小说家,
他的写作与他的游牧生活紧密相关。
他的
主要作品有《荒原上》《找信号》《野色》,其中《荒原上》曾
荣获鲁迅文学奖
、青海省文学艺术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野色》是索南才让的首部长篇小说,依旧从作者熟悉的
西部游牧生活
写起。
9年前他创作这部长篇小说时,驻扎在青海湖北岸的尕海湖岸边。他
一边牧羊,一边写小说
,小说手稿随着他在不同的草场之间来回转移。
多年后,
几经修改,这部小说才终于和读者见面。
《野色》中的草原并不是猎奇景观,而是对现实的投射。对当下感到困惑与孤独的我们,向往旷野的我们,都会和故事中的“小妖”产生共鸣,荒诞之下,是现代人对遗失自我的恐慌,以及寻找自我的渴望。
在某年的放牧转场中,莽撞自大的年轻牧人那仁的一头母牛在路上产犊,艰难地生下了
“小妖”——一头长着一双不祥的人眼并且有智慧、能思考的公牛
。
小妖的母亲因为生小妖而大出血,被那仁毫不留情地抛弃。它为母亲的死亡而流泪悲伤,也为自己的族群深感失望,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无比沉痛的思考,并对那仁产生了复杂强烈的仇恨。
“我生而为牛被赋予的智慧,是我的族群在愤怒的不甘中集体牺牲给我的,我担负良多生命,还有那冤屈和悲苦。”
“我格外喜欢有学问的感觉,因为一头牛有学问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荒诞和奇迹。”
而对那仁来说,和这头牛一同到来的,是自己与好友被卷入和远方邂逅的陌生女子之间纠缠不断的情感旋涡中。大地苍茫,原野无边,孤独如影,欲壑难填……
小说采用双线并行的叙述结构
,以草原上的
牧民那仁
及其被放牧的
一头牛
的第一人称视角交错叙事
,书写了草原万物的生活状态与情感纠葛,充满卡夫卡式的变形荒诞与现代气息。
在“最后一代游牧民族”索南才让笔下,自然本该是绝对的主宰,人和牲畜是互惠、互养、互生的有机关系。面对时代剧变,草原让位于耕地、工厂,牧区变成村落、城镇,摩托车取代马匹,游牧生活方式变得边缘、陈旧,甚至成为某种异质性的奇观。
索南才让站在时代变化的十字路口,直面生活方式、精神世界、心灵景观的失落与阵痛,
以人与牛的镜像变形,真诚书写一出充满心灵成长意蕴的草原变形记
,留给读者卡夫卡、海明威、福克纳般的现代审美体验。
在《野色》中,和那些百无聊赖、安于现状、终日游荡的牧民形成镜像对比的,是那头
长着人的眼睛,有着人的思想的名为“小妖”的牛
。
由于能够思考,它和自己的族群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敏感、孤独、渴望自由而不得,以至于一度失去了自己的语言,陷入一种失声状态。
融入不了牛群,在人类那里也难以找到认同
,自己的母亲被主人残忍抛弃,不断出走、逃跑却总是会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它在两种生物中都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于是不断试图逃跑,希望能回归自然,甚至不惜走上自杀的旅程……
正如匈牙利小说家马洛伊·山多尔所说,孤独是一种自觉的独处方式,也是个体生活真正的存在状态,一个人如果能够从精神上接纳了它,其生活的空间将被无限地打开。面对生活的“新变”与时代的快速发展,当下的每个人身上都普遍存在着难以名状的孤独感。
失去了草场和自由的“小妖”,其实正是当下个体幽微难名的心灵投射。
每个人心中都保有一片原始辽阔的精神原野,时代的水流冲刷中,如何坚守本心,养护这一片心灵草场,任由自己在其中放牧徜徉,也许是我们需要和“小妖”共同做出的思考与选择。
索南才让,对于广大文学读者来说,想必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个有着意为“长寿富贵”的藏族名字的蒙古族青年,已经成为了当下华语原创文学版图中不可或缺的叙述身份和掷地有声的新生力量。
这位来自广袤草原大地、在青海湖畔草场生活长大的新生代青年小说家,1985年出生于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德州草原。生活在藏族自治州,家庭祖辈精通藏语,生活习俗也与藏族生活方式渐趋相似,
青海湖畔多民族、多元文化交织下的情感结构和生活经验由此成为索南才让生活成长与艺术创作的宝贵财富来源
。
索南才让|图片来源于网络
索南才让很早就离开了学校大门,以放牧为生。
在持续至今的长达二十多年的游牧生涯中,索南才让一边放牧一边阅读
,最后命中注定般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21岁时,他写出人生第一部短篇小说《沉溺》,之后进入了持续高产的创作状态,在《收获》《十月》《花城》《民族文学》等多种杂志发表各类作品,并凭借《荒原上》这部中篇小说,
获得了包括鲁迅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钟山》之星文学奖在内的一系列文学奖项
,由此一跃成为
青海第一位鲁迅文学奖得主
,也是全国第一批85后鲁迅文学奖小说家。
索南才让在“中国文学盛典·鲁迅文学奖之夜”发表获奖感言
正如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授奖词所说,索南才让的小说创作“鼓荡着慷慨凛冽的青春激情,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内在地指引着各民族人民的梦想”。
作为一个牧民出身的作家,游牧生活对索南才让的创作滋养无处不在,
他写下的每部作品字里行间都有草原的气息和灵魂
。他的小说大多都以广袤辽阔的草原为故事发生地,书写当下作为“最后一代游牧民族”的这一辈牧民朴素真挚、情感热烈的日常生活,以“公共性”的眼光审视本民族文化在现代冲击下的危机与困境,并在游牧精神中寻找解药。
当草原的旷野之风拂面而来,从牧道草场到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的聚光灯下,索南才让看似横空出世,却早已用自己的写作在大地上默默耕耘了十几年。
人生不是轨道,而是辽阔原野。无论是去年刘亦菲、李现主演的《去有风的地方》的持续爆火,还是几个月前李娟《我的阿勒泰》的高涨热度,身处无法喘息的现代都市节奏与两点一线的无聊生活日常中的我们,总是会天然被代表着自由肆意、风光秀丽、独特粗犷的异质性生活方式的远方所吸引。
海北草原风光|图片来源于网络
索南才让对脚下的这片辽阔草原始终饱含深情,他直言:“
想用手里这支笔,带大家去看看我放牧的草原
,认识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我的文学梦想里永远有这辽阔草原和草原上可爱的人们
,永远有我对海北草原的深情、对伟大文化传统的热爱,有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信念和坚守。”
在《野色》中,原野无边,生命涌动,
孤独的牛在沉思与斗争中找到自由与责任的平衡
,
失落的牧人也在转场中重燃对生命与情感渴望
。在这里,当下即远方,突破旧有生活秩序的束缚,游牧而居,不断寻觅,在人生的牧道上自在转场。
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索南才让并不希望自己被局限在一个少数民族作家的身份中,他曾经直言:
“时代越发展,人类的精神问题越趋同,一个北半球的人和一个南半球的人,在某些方面他们的精神性是一致的。从这个方面来说,
现代人更重要的意义是在于个体的经验和个性的完善上。
”
虽然《野色》的故事发生在西部草原上,但这显然并不是一个限定在民族经验下的小说文本,
从书中那头长着人眼,有思想、会思考的牛的深邃瞳仁中,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灼灼身影
,并从这场心灵变形与精神游牧之旅中找到自己的个体镜像。因此与其说这是一出民族叙事,将其当作一场精神成长冒险也许更为契合时代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