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驱客的美联航触犯了哪些法律？

打开untied.com，首先跳出对话框的是这样一行字：“This site exists only because of the airline's outright hostility toward its passengers and many of its employees.”这个与美国联合航空公司官网（www.united.com）只有一个字母之差的网站，里面的排版和设计都与官网十分相似。官网Logo旁边的“星空联盟成员”在此变成了“恶魔联盟成员”。这个“仿冒”网站由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工程学教授杰里米•库珀斯托克于18年前创立，专门用于收集美联航的乘客和员工对公司的投诉和不满，近日美联航暴力驱赶乘客的新闻也及时更新在其首页之上。

事实上，此次暴力驱赶事件在美联航历史上远非孤例，美联航“仿冒”网站上已经记录了超过3万次乘客投诉案例。最有名的是，2008年加拿大歌手Dave Carroll乘坐美联航时，价值1800英镑的名贵吉他被美联航的行李运输工摔坏，Carroll希望美联航向他赔偿大约1000英镑的吉他维修费用，交涉多次未果后，他制作了一首名为《美联航摔坏吉他》的音乐视频上传到网上，迅速成为当时最火的视频之一。美联航因为该事件在一周内股价下跌了10%，市值缩水1.8亿美元。2015年9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Robert Shiller教授及其夫人在乘坐美联航航班时，同样被不留情面地赶下飞机。

Dave Carroll《United Breaks Guitars》

值得一提的是，美联航虽然“劣迹斑斑”，但仍然是一家成功的航空公司。美联航总部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邻近其主要枢纽机场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美联航共拥有702架飞机的庞大机队，至2011年7月31日为止，以总乘客量计算，其为世界第三大航空公司，仅次于达美航空及美国航空之后；若以总乘客飞行里程数计算，亦是世界第三大航空公司，居于美国航空及达美航空之后。美联航主要经营美国中西部及西岸国内航线网络，跨越大西洋及太平洋等洲际航线。同时，美联航是前往夏威夷及亚洲航线的最大美国航空公司，在亚太地区、欧洲及拉丁美洲拥有主要的全球航权，航线网络遍布北美、欧洲、亚洲、拉丁美洲、中东。

对于美联航的“劣迹”，《金融时报》认为，这是美联航严格削减支出的具体表现，这意味着将来美联航的盈利会上升。从行业大背景看，美国航空业自1970年代以来就一直处于不景气的状态。为了重新获得盈利，削减支出成为了最重要的手段，当然，副作用就是对待乘客的态度和服务质量极度下降。另一方面美国航空业经过数年的内部兼并重组，其市场形成了较高的表面集中度。股权看似分散的美国四大航空公司，股东实际上却高度重合，所以，北美的航空公司的竞争环境并不激烈，过去三年更是全球利润增速最好的区域。

而对于美国的乘客来说，机票的价格因素似乎远比服务因素重要。美国统计局公布的自2000年以来的个人消费支出平减指数，飞机票的上涨指数远远低于平均指数。因此，某种程度上，除了航线分布，价格可能也是消费者选择美联航这样的廉价航空公司的理由。

但廉价航空公司不代表可以提供恶劣的服务，美联航暴力驱逐事件发酵之后，CEO奥斯卡·穆尼奥斯终于露面公开致歉，但很多信息仍然扑朔迷离，美联航的行为是否可以认定为超售、航空公司是否有权动用警力执法、旅客遇到类似的情况应该如何表现……

美联航CEO奥斯卡·穆尼奥斯

对于事件涉及的一些关键问题，我们采访了学界和业界两位专家，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宣增益和著名航空律师张起淮，进行相关讨论。

张起淮：超售是指超过航班最大允许座位数的销售行为。为了满足更多旅客的出行需求，降低空座率和减少资源浪费，航空公司会在部分航班上进行适当超售。超售在法律上是没有依据的，但是在行业内属于“潜规则”，是民航业界的国际惯例。

这次的美联航事件并不存在机票超售行为，旅客都已经顺利登机，座位不足的原因是因为有4名机组人员临时提出登机要求，这在业内被称为“加机组”。航空公司加机组是正常现象，比如需要临时机组人员赴目的地执行飞行任务、在空中与当班机组接力飞行等情况，这些都是正当的。但“加机组”的前提是要充分考虑到之前购票的旅客，航空公司可以经充分协商沟通，提前告知旅客，征集愿意更改行程的志愿者，并给予周到的安排和丰厚的补偿，妥善解决座位供不应求的问题。

而对于超售的处理流程，美国联邦法律有明确规定。航空公司应先征询旅客意见，确定是否有人自愿放弃本次飞行，并对自愿更改行程的旅客进行补偿，而不是所谓的“随机抽取”旅客下飞机。如果自愿更改行程的志愿者人数不够，航空公司通常通过座位优先政策来挑选旅客，包括座位票价、舱位等级、打印登机牌时间、到达登机口时间等多种因素，都可以作为航空公司的挑选标准。但因超售而要求旅客自愿放弃本次飞行的处理流程，一般都需要在旅客登机前完成，而不能在旅客登机后再要求旅客下飞机。

张起淮：航空公司本身当然没有执法权，但飞机作为高空运输工具，具有高度敏感的安全性问题，为了应对航空器内发生的紧急情况，世界各国的民航法及《东京公约》等国际公约都赋予了机长最高决定权。机长对于飞机上发生的事件应当予以妥善处置，并采取适当措施。但机长在不滥用公约和法律所赋予权利的前提下，也不能采取不作为的态度对违法犯罪行为放任不管，否则将受到法律的严厉惩处。

本次事件中，美联航当班机组可能在通报情况时夸大或者歪曲了旅客的言行，使得地面安保警员错误认定存在严重危及民航安全的行为，并最终导致地面安保警员登机对旅客采取强制措施。美联航所采取的强硬做法激化了矛盾，导致冲突升级，当班机长也没有充分履行职责，需要为此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张起淮：民事法律关系方面，此次事件涉及违约责任和侵权责任的竞合。持有效客票的旅客与航空公司间形成了航空旅客运输合同关系。根据合同约定，航空公司应当按照客票载明的时间、班次、旅客选定的座位等在约定期间将旅客安全运至目的地。但美联航显然没有履行其合同义务，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将该名旅客安全送达目的地，违反了合同约定，应承担违约责任。美联航及地面安保警员强行驱赶旅客，且对旅客造成人身伤害，侵犯了该名旅客的人身权利和出行自由。

在刑事法律关系方面，如果经过调查证明此次事件情节严重，旅客遭受的人身伤害程度较重，损失较大，则美联航和地面安保部门的相关责任人员可能会因涉及刑事犯罪而被追究刑事责任。在行政管理关系方面，美联航和地面安保部门均有处置此类事件的标准作业程序。对于美联航机组的做法是否合规，地面安保警员在登机后未经过调查核实便在不掌握基本事实的情况下采取强制措施是否违反规程的问题，均应调查核实并作出最终结论，如违反标准作业程序，相关责任人员应当承担行政管理责任。

宣增益：在美国打官司时间比较长，受理案件后，法官要进行细节调查，双方互相取证。如果乘客能有充分的证据证明，维权的时候会很有利。从保护乘客的角度，我个人认为，他可以同时提起两种诉讼。一种是严重违约诉讼，一种是侵权诉讼。两者相比，侵权诉讼更有利于乘客利益的保护。因为在美国发生侵权，不仅有直接的精神损失赔偿，还有惩罚性赔偿。惩罚性赔偿原本产生于产品责任领域，主要为了防止生产商制造粗制滥造的产品或者瑕疵产品，导致人身受到伤害。因此美国司法系统出现了一种惩罚性赔偿，罚到企业倾家荡产。

张起淮：美联航此次事件固然是个案，但并不能排除在日常生活中再次出现及导致严重后果的可能。旅客乘坐飞机尤其是搭乘国际航班时，遇事要保持冷静，在坚持原则和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同时，要避免言行过激。即便因航空公司投诉渠道不畅导致旅客投诉未能得到妥善解决，旅客也要在依法维护自身权益的同时，充分考虑客观情况，灵活选择向主管部门反映、诉诸法律等其他方式予以救济，注意保护人身安全，防止因小失大，给自己的人身和财产造成更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