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点上一炷香，朝南方向拜了三拜，转身插到香炉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焚香？”狄仁杰问道。
“杭州那母子四人真够惨的，我一想起来心中便颇为难过，今日正好是他们的‘七七’，烧柱香送送他们吧。”如燕的神情颇为黯然。
“你说的是保姆纵火那家人吧，我见照片，女主人温柔贤惠，那三个孩子也天真可爱，只可惜天不假年。”元芳感慨道。
“他们家对那个姓莫的保姆那么好，没想到反遭恩将仇报，如此蛇蝎心肠的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如燕道。
“听说莫姓保姆为还赌债，偷了主人家不少值钱的物件，后来怕事情败露，想放把火掩盖偷盗的事实，却不料酿成这等惨剧。”元芳道。
“水火无情！莫女一错再错，现已投入大狱，他日审判，必受严惩无疑；如今令人头疼的，恐怕是此案的民事赔偿部分。” 狄公摇头叹道。
“莫某人生性好赌，不仅毫无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肯定是赔不起的。”如燕道：“事发之际物业公司并没有积极地履行消防义务，是否可以找他们索赔。”
“找他们索赔可以，但他们最多也就是承担本次火灾事故的次要责任。”元芳说完，解释道：“假设最后判定保姆莫某故意纵火，承担80%的责任；物业救援不力，承担20%的责任。那么就算赔到了，也是微不足道的。”
“责任的主次、大小只是一方面，如果能确认保姆和物业对损害结果承担连带责任，情形就将大不一样了。”狄公道。
“什么是连带责任？”如燕问。
“连带责任就是事主可以找几个共同侵权人其中的任何主张全额赔付，当然，这个人赔完以后，可以向其他侵权人进行追索。” 元芳解释完，转而又问狄公：“不过，连带责任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构成共同侵权，但本案中莫姓保姆和物业保安，事前并没有进行过合谋，没有共同故意呀。”
“你这就太过迂腐了。”狄公笑道：“我查过2004年5月1日生效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其中第三条规定：两人以上共同故意或者共同过失致人损害，或者虽无共同故意，共同过失，但其侵害行为直接结合发生同一损害结果的，构成共同侵权，应当依照《民法通则》第130条规定承担连带责任。两人以上没有共同故意或者共同过失，但其分别实施的数个行为间接结合发生同一损害后果的，应当根据过失大小或者原因力比例各自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照此说来，二个以上侵权行为即使没有共同故意、共同过失，只要其实施的行为是直接结合发生同一损害结果，就构成共同侵权，各方负连带责任；但如果是间接结合则不构成共同侵权，各方负自负其责。”元芳复述道。
“那如何区分直接结合和间接结合呢？”如燕听说有转机，顿时来了劲头。
“简单地说，而间接结合是一因一果，然后不同的结果互相叠加而已；而直接结合就是一果多因，这个结果是由多个原因所共同造成的。比如你和元芳与人打斗，你刺对方腿上一剑，元芳刺对方肩上一剑，但均不致命。对于对方身负‘肩伤’和‘腿伤’这两个伤害结果，你和元芳是间接结合，各负其责；但如果对方因同时受伤失血过多而亡，且无法精确判断两个部位各流了多少血，你们俩恐怕就是直接结合，需要承担连带责任了。”
说完，狄公转头问元芳：“女主人与外界最后联系的时间是何时？”
“5时08分，女主人在这个时间向邻居连打两个求救电话，但均未接通的，此时距莫女点燃书本扔在布艺沙发上纵火，大概有13分钟左右。”元芳答。
“那么，物业保安此时是何动态？”狄公继续问道。
“5时07分，值班保安坐电梯到18楼，期间试图启动消防栓，但未成功，遂退回楼下。”元芳答道。
“哦，那就是这个时候女主人不但还活着，而且意识清醒，可以拨打求助电话。”狄公接着追问道：“消防队又是何时到达？ ”
“消防部门5时04分50秒接警后，随即调派力量前往，消防车于5时11分16秒到达小区正门，由保安上车带路进入小区，但中途遇阻……”元芳正说着，被狄公打断。
“消防车受阻，是何原因？”狄公问。
“因为有铁门上锁，6名消防员下车通过破拆铁门锁进入。5时17分，6名消防员携带灭火救援装备进入着火建筑，乘坐电梯，前往17楼设置进攻起点。”元芳接着说。
“这当口，每一分一秒都是性命交关呀！不过，为何消防员到了以后，还花了100多分钟才最终把火扑灭呢？”如燕追问道。
“一是消控室值班人员未及时启动消火栓泵，5时07分确认火灾后，直至 5时44分消火栓泵方才启动；二是消防设施运行不正常，消火栓水泵接合器锈死，仅依靠屋顶水箱，水枪压力不足。由于无法对火势进行有效打击，6时08分许，屋内回燃。6时15分许，消防员沿楼梯蜿蜒铺设水带至18楼出水才逐渐压制火势。”元芳把经过大致描述了一下。
“消防安全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情，小区物业居然会出这么多纰漏，真是细思恐极啊。”情急之下，如燕把刚学来的网络用语也用上了。
“确实如此，这个小区堪称当地富人社区，但警方披露的信息却着实令人堪忧，物业管理单位未按规定严格落实巡查制度，事后有关人员补填消防器材检查记录表；火灾发生时，消控室值班人员中有一人未取得建筑物消防员职业资格证书，属无证上岗；消防车道被绿化覆盖，影响消防车辆通行、停放。此外，还有业主反映在火灾事故发生时，喷淋器失灵、消防栓没水、救援时甚至连户型图都没有提供……”
“莫女确实万般可恶，但她的本意并非要将主人一家置于死地；而物业的种种过失，导致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可以说，正是这前后两个原因的直接结合，才最终导致母子四人身亡的后果，因此，物业必须要和保姆对此承担连带责任。”如燕道。
“现在就做此结论，为时尚早，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证据，但这种可能性，却不应轻易排除。”狄公道：“此外，如果该建筑在消防、逃生等设计方面存在瑕疵，如玻璃幕墙窗子开口较小不利于通风、室内消火栓箱门用大理石装饰包裹导致开启不便等，以及是否未按要求适用阻燃建材、烟感报警等是否系统失灵、自动喷水灭火系统是否及时发挥作用等，如果存在此类问题的话，那么该房子的开发商、建造商，也可能因为违反产品质量法而难辞其咎。”
“不过，再多的赔款，也换不回这活生生的性命。”如燕道。
“事主林先生自己说了，如果获得赔偿，他将联合一些好友，发起设立一个公益基金。该公益基金将致力于提升中国高层住宅防火减灾水平，倡导房产开发商、物业服务企业和社会各界充分重视消防安全，促进家政服务业完善保姆的甄选管理机制。”
“高楼消防的安全，如今确实已经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林先生这件事如果做成了，还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狄公言罢，对如燕道：“我和元芳也焚几柱香， 替他们母子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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