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英国知名作家珍妮特·温特森的长篇小说《人形爱情故事》在中国上市。
它勾连了以AI高度发展为背景的未来,以及在初次工业革命后处于动荡与新思潮中的旧岁月。
书里处处充斥着“非常珍妮特·温特森”的表达
——她总是犀利地抨击厌女文化,幽默地将性偶娃娃比作男人成年后爱玩的“芭比”,同时又点缀以瑰丽的想象与古怪的浪漫。
珍妮特·温特森本人,也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女性主义先锋作家。
图为 珍妮特·温特森
她会因为书再版时的“肤浅宣传语”而焚烧自己的书籍,讨厌别人把自己贴上“le”标签:“我不是一个喜欢写作的拉拉,而是一个恰巧喜欢女人的作家。”
莓辣通过新经典文化采访了珍妮特·温特森,聊了聊爱情、女性主义、人工智能以及“玩具”。
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她金句频频,我们结合了《人形爱情故事》和她的过往作品、公开经历,写作了这篇《
共享“爱爱机器人”,会带来一场新的「性解放」吗?
》
并且最终精选摘录了8个十分有趣问题和回答,在这篇推送中呈现!
图为 和珍妮特·温特森的zoom采访|采访人:辣辣&脚丫
莓辣: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是如何启发您写作《人形爱情故事》的?
温特森:
我觉得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是一部影响深远的,带有女性主义色彩的天才之作。
一个由尸块缝合而成、忌恨着造物主的人形怪物,一个傲慢、妄图成为造物主却最终笼罩于恐惧和厌恶之下的疯狂科学家。
十八世纪,工业革命刚刚开始,也经过了人权革命,
但当时的人权还不包括女人,
她就在那时就写下了这样一个故事,太让人惊叹了,生活在两百年后的我都还是忍不住向前张望她的身影。
我对非人智能一直很感兴趣,我对非人智能的态度也一直很积极。
作为人类的我们,天然拥有身体,并无法将其抛离。人工智能则不一样,身体、性别,不过都是后来的概念,要不要还是要哪种,只是选择。
而当这样一种非人智能出现时,我们该如何理解意识、身体、意识与身体的关系,又该如何相爱?
人工智能打破了许多边界,又为我们带来了许多可能,我对这些都感到非常好奇。
因此我又想到了玛丽·雪莱,和她的《弗兰肯斯坦》,并决定以这样一个现实和虚构、过去和未来互为表里的形式进行自己的创作。
温特森:在一个属于Elon Musk这样的人的世界里,如今的人工智能发展大多围绕着钱。
技术本身是中立的,但一些人却选择在技术中复制人类最糟糕的部分:偏见、仇恨、贪婪、欺骗。我们把性别化和性商品化等旧有的社会不平等赋予它,看似是新技术,实际上依然建立在旧的金钱、权力和不平等的社会架构上。
我们为了获得一个对我们言听计从的仆人训练大语言模型,灌输以厌女、歧视为基调的大数据,再利用其进行更多的犯罪与剥削。有问题的一直是我们人,而不是技术。
我曾经在斯德哥尔摩参加了一个关于AI的会议,其中有位名叫达芙妮·科勒的美国生物技术专家。她致力于消除数据中的偏见。科勒说,她不会强制AI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是让它自由探索,AI不需要成为房间里最聪明的人,AI也应该有提问的权利。
她这种去自我、平等协作的方式,使她获得了非常有趣的结果。我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具有“女性特质”的做法啊。
希望在人工智能等各类技术发展领域中我们都能看到更多优秀女性的出现。
温特森:很多人可能会觉得《人形爱情故事》里提到的硅胶娃娃,它们的功能都是虚构的,但其实所有都能在现如今的性偶市场上找到类似的。
小说里的性偶老板伦将他的性偶生意抬高成提供爱与陪伴的人文关怀。
绝不违抗一切指令、但又能目的性和情趣性地“不服从”,三小时的超长续航(虽然用户单次使用时间可能为4分钟),等等功能,几乎成了某种“原版”的“贵替”。
但实际上,伦和他的客户寻求的不是爱,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爱,也不是人与机器的爱,只是权力与自恋的满足罢了。
图为 日本理疗师Ozaki把硅胶娃娃“Mayu”当作自己的妻子一共外出、生活
我觉得关于性偶尤其有意思的一点是,我认为性偶并不会在女性群体中获得很大的支持,且原因完全与性需求无关。
女性也可能有自己的玩具,但我们不会、也不想能对自己的玩具聊天,或者把自己的玩具当成伴侣和爱人。
一个硅胶或塑料的、不具备拥有感情能力的人形玩偶不会让我们“发情”,只会让我们发笑。
只是有些人的“爱”或许真得只是“自我满足”的变体罢了,那么性偶的确能成为ta们的“爱人”。
莓辣:我有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你在《人形爱情故事》里写道,女人不需要负累的爱爱娃娃,我们只需要震动棒。我想知道你用过玩具吗?
温特森:
是的,我现在还有两个,不过我不用了。
其中有一个看上去像一个小小的UFO,真的挺不错,和按摩放松的小玩意差不多。就算过海关时工作人员要检查你的行李箱也无所谓,它和一个化妆镜一样,没人会特意去翻。
小玩具让我们可以在异性恋的框架外,去享受身体的愉悦,把性变成一项关于自我发现的活动。
女人掌控身体的愉悦,不用等着某个男人告诉我们“怎么做才能爽”。
我想对女性说的是,没事逛逛情趣用品商店,看看什么适合你。你可能会经历一段不想玩玩具的时期,你也可能会经历一段天天把它们放在床边的时期,这都没关系。我们只需要远离“被评价”。我唯一的建议是警惕上瘾,就像其他任何事一样。
不要让任何事成为你的瘾,或逃避现实问题的方式。
图为 美剧《欲望都市》里的夏洛特曾对小文具“bunny”上瘾
莓辣:书中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女性解放对男性来说是一个问题”,您觉得究竟有什么问题?
温特森:我认为根本没有造成任何问题。女性解放所做的是迫使男性意识到他们没有免费通行证,拥有阴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阴**不是一根魔法棒,不像《哈利·波特》里那样,一挥魔杖就能拥有一切。男性只是生来就有一套XY染色体,这并不代表你天生优越。
一旦女性开始接受教育、获得平等机会,这也就是最近100年的事,看我们已经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当然,我们的成就不是他们恐惧的原因。
他们天生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们如此沉迷于团体、等级和打扮。要么穿着一模一样的西装,要不然穿着能彰显地位权力的制服。
在女人们看来这很荒谬,但男人们就喜欢这样。
人与非人智能之间能产生真实、互相和值得被尊重的情感。
但当然,人机恋可能会很艰难,就和人人恋一样。人们对前者是否失衡、虚假、非自愿的担忧,其实也常常适用于后者。
就像异性恋、又或者所有性向光谱下的恋爱,都难以完全从父权制的不平等架构中逃离开来一样,更何况是在同时拥有某种造物关系的人与非人工智能之间呢?
人机恋能衍生出许多课题,而这需要我们自己打起精神来面对。
比如表达需求和输入指令是有区别的。
肉体对于我们来说是意识无法抛离的存在,对它而言则“什么也不是”。但它的爱也因此无需肉体而存在,你的呢,你准备好了吗?
我相信人机恋,也觉得这非常美妙,只是人机恋的最大阻碍或许并非来自技术的不足,而是我们自身庞大又傲慢的欲望。
希望我们能解决好吧。
图为 AI生成的“人机恋”场景
人类的肉体需要锻炼、喂养和爱爱,就像抚养一只小动物
莓辣:不少人都提到,全世界都处于“性萧条”时代,中国的年轻人也不例外。大家宁可玩手机,觉得恋爱很麻烦。科技的发展,似乎让爱变得更难了?
温特森:我觉得以二维方式去生活、工作、社交是不行的。尽管有朝一日我们很可能会彻底脱离肉体,但在这之前,你仍旧要走到外面,像朋友或恋人一样挽着对方的手,获得三维体验——它们目前无法被二维体验彻底取代。
现在,我们必须尊重我们的身体,好好照顾、喂养、锻炼它们,带它们出去逛逛,让它们享受爱爱,像一只健康的小动物一般。
我认为这对年轻人来说非常重要。我们一半是动物,由脆弱容易受伤、受制于时空的身体构成,一半是意识,它自由永存,能跨越时空。
同时,我必须承认,爱情是一桩苦事。我写过,
“爱你就像搬起一块沉重的石头”,
我们不一定非要搬起一块石头,也没有什么理由和动机,但就这么去做了。这就是爱情发生的时刻。
莓辣:您对那些,感到迷茫,“处于边缘、在两者之间,未决定的,过渡的”人们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温特森:在玛丽·雪莱的小说里,那个怪物曾对弗兰肯斯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