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辰离开临沂8个月前,临沂网戒中心举办了10周年庆典。当天,临沂副市长赵爱华在庆典上致辞。他提到,至今为止,已有超过6000名学员在网戒中心接受过“治疗”。与外界接触过的盟友不超过三十分之一。他们大部分不愿意旧事重提,有一部分希望得到帮助,另一部分则谋求上诉。
在赵蕾接触过的盟友中,有一位希望状告杨永信。赵蕾替他安排了一次采访。报道刊发后,有两个律师答应受理此案。但每次想要讨论细节,对方不是回答”我需要准备一下”,就是”下个礼拜再谈”,最后不了了之。
赵蕾说,报导出来后,杨永信被上级领导勒令写检查。他直接将电话打到盟友家里,哄劝他的父母阻止盟友上诉。“网戒中心一般不直接针对盟友本人。”赵蕾说:“就像他们对我施压,就给我学校打电话一样。”盟友的父母频繁接到劝说电话,不胜其扰,起诉的事情就“这样被搅黄了。”
随着接触盟友增多,赵蕾自己也越陷越深。有个盟友找她聊天,说自己是抑郁症。赵蕾“特别心疼”,就每晚陪他聊天。过了几天,赵蕾觉得“自己是不是关心的有点多”,她刻意中断了联系。对方很不高兴,对她说:“你不跟我说话我就砸东西,打我爸妈,我去杀人。”后来又找到了她的QQ,在QQ和贴吧里隔空喊话:“我好爱你呀,你怎么是这种人?”
她还和一位盟友见过面,对方却突然表白。十分尴尬的赵蕾在拒绝了一次牵手后,和对方保持10公分距离,一起走了7、8个小时。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盟友见面经历。
她有时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挨骂,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和对方“基本没交流,就说过一次话……” 这让她终于明白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明白很多盟友在被伤害之后也会有意无意地开始伤害别人。她觉得“自己都开始有点抑郁了”。
但除了她的老师和男朋友,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希望得到男友的支持,但男友则说:“你不准再做这个事情了,你参与进去没有用”。这让她觉得无法沟通,”需要发泄情绪的时候也找不到人发泄……就只能伤害自己……然后更崩溃了……”
赵蕾开始伤害自己,有时候她在寝室里砸东西,放声大哭,跪下,用手打墙,割腕。她并不是为了求死,只是“希望能把一种痛苦换成另一种痛苦。”有一天,陷入绝望的赵蕾将一把刀带回寝室,她养的乌龟一直在边上爬。她心里想的全都是杀掉乌龟。
她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反思自己的过去,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最后,她得出了结论:“我自卑,我想去保护别人。因为他们跟我很像,我是想快点走出阴影,不想再被影响了,才能去帮他们……如果真的能救出里面的人,我会很快乐。说不定就放下来了……差不多是想救自己吧。”
最终她选择了妥协,因为担心学校和自己的现实生活受到影响。她有一点儿后悔,但仍然试图说服自己,“如果能伤害到我自己,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事情是怎样的,大家一直保持关注……就挺好的……再等等吧,等我强大,等社会好一点……如果我能更强大一些……”
但这并没能阻止她继续遭受攻击。前两天,赵蕾在微博发出了一张通话记录,截图显示来自临沂的新一轮进攻仍在继续。
陈默认为2009年时的舆论压力阻止了杨永信成为山东省感动中国送选人物。也阻止了“永信模式”被推向全国。他曾经得到消息,最初有人计划“在5年以内,建200个类似的机构。培养200个杨永信,3万名学员,慢慢把这个模式过渡到普通的高校,在学校内建立专门机构。”由于陈默们的努力,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在反杨的10年时间里,和陈默联系过的盟友超过100人,他提供过直接帮助的超过30人。但他认为最终能够完全走出阴影的不超过10个。
2016年9月30日,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了关于《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殷雄通过信函、电邮两种方式投递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并将全文发布在微博上。这条微博转发超过1万次,但他没有得到官方回应。
2017年1月6日,“《条例》送审稿”公布,公布版本中删去了“网络成瘾”一词,改为“沉迷网络”,同时新增” 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通过虐待、胁迫等非法手段从事预防和干预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的活动,损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2017年2月10日,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部长王锋明确提出:”我们注意到……用电击的方式来治疗孩子所谓的网瘾,打着为了孩子的旗号来伤害孩子。这种行为,我们觉得是非常不合适的……”
然而临沂网戒中心仍在继续。在《条例》送审前后,临沂网戒中心一度停止招生,并且将电击改为“磕头操”,所谓的磕头操类似于藏传佛教里的等身长头,磕一组需要完成4个动作,盟友每天要完成”500-1000次。
陈默说,在上一次舆论压力下,很多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网戒中心。到目前,中心的盟友数量大约保持在80名。今年3月份,磕头操又被改回了电击。陈默说他“非常确定,但没有证据”——可是谁又有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