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波(Theda Skocpol)、伊万斯(Peter Evans)等人于1985年合编的《找回国家》一书,在批判过往的“社会中心视角”基础上,旗帜鲜明地提出要“将国家带回来”,这一“国家中心观”已然是当代社会科学的重要分析路径。尽管学界对“国家中心观”所强调的国家之相对自主性有很大的争议,但大体都会认同,国家是理解社会生活的重要解释变量。
当代中国社会科学界对于国家的研究兴趣似有与日俱增的趋势,国家理论、国家建设与国家能力的相关译著与研究也时有所见,但就当代中国的社会学研究而言,对国家的分析与对国家视角的运用仍有待进一步地深化。有学者针对当下颇为兴旺的中国农村研究指出:“这些研究中一个比较共同的特点是对于国家或政府权力的讨论不够深入。国家权力在这些研究中被作为前提条件出现,或者作为一个模糊混沌的庞然大物来对待。”与此类似,学者也对关于城市的社会建设研究评论道:“对商品房小区的研究纷纷将目光投向轰轰烈烈的业主自治和业主维权等集体行动,探讨其对中国公民社会的建构作用。与此同时,作为‘国家—社会’关系中的另一方——国家,则似乎在小区社会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在中国劳工问题的研究中,国家变量在工人阶级的发展变迁这一历史性转型中的作用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社会、文化、历史经历等仍然是主导的解释变量。同样地,在中国社会学界颇具影响力的社会分层研究,也缺乏国家政策如何影响社会分层结构的研究。
事实上,这一现象并不是中国社会学的独特现象,也同样存在于英美社会学界。例如,在宗教社会学领域,社会学家在考察教派演化的时候通常关注诸如群体规模的扩大、成员代际更替等宗教团体内的因素,很少注意国家的作用。何蓉也指出,在宗教社会学领域里颇有影响的宗教市场论,视国家的宗教管制为某种无效率,从而在其理论前提中排斥了作为一种规制力量的国家。刘思达对职业社会学的回顾也发现,在各主要学派的著作里,国家在职业生活中的地位被以各种方式边缘化了。
概而言之,无论是英美社会学界还是当代中国的社会学研究,某种程度上都存在着没有充分重视国家在社会学分析中的作用的倾向,尤其是未能提供对国家变量的具体操作化。
这正是“国家中心观”试图予以矫正的,但衡诸上述事实以及下文的论述,这项工作显然仍有待进一步推进。
本文将以晚近美国社会学界发展最为迅速的分支学科之一——文化社会学——作为理论个案,来进一步推进这项工作,首先是批判性地回顾既有的一些文化社会学的理论视角,再铺陈将国家变量引入文化社会学分析的可能路径。事实上,《找回国家》一书所涉及的领域主要涵盖经济、政治、社会政策等方面,而该书的三位作者在随后的学术生涯中的关注点也主要在上述领域,而对文化领域有所忽略。
在此意义上,本文既是对文化社会学理论视角的一个修补,也试图对“国家中心观”的分析框架与经验研究对象予以推进。通过“将国家带入文化社会学”,我们可搭建起国家理论、政治社会学与文化社会学之间的桥梁,并进而丰富各自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