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文学的新书栏目将分别按照“谈话与思想”、“非虚构与历史”、“新知”和“52种小说”这四类来推荐新近上市的作品。每本我们都会给出一点读后感。顺祝阅读愉快。
本文为过去一个季度的新书索引,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
小鸟文学的新书推荐从2024年10月17日起改版,到2024年年底为止四个分类发布了总计43本书。我们打算按类做个汇总,逐类发布。关于为什么是这些书的解释是:我们知道了这些书的存在、力所能及地看过、出于分享读后感的目的发布了它们。这是一个新书索引,2025年我们将发布每月汇总。
如果你想知道我们对近期一些书的看法,可以继续在“小鸟与好奇心”公众号和“小鸟文学”App上查看。
这是2024年Q4的“52种小说”类图书。
《悲伤的物理学》
有时候我是牛头怪弥诺陶洛斯;有时候我是进入太空的小狗莱卡;战争时期我抛下了一个女人;我看见了自己九个月大的父亲;本世纪初,三岁的我被遗弃在一个磨坊里;一个世纪后,我被当作一头公牛,在一场斗牛表演中被杀死;我成长在社会主义时期的保加利亚;我是一名作家,在特异功能消失之前,把家族和周围世界的悲伤,把那些必死、速朽、易碎的东西,都记录在了这个时间胶囊里。
在这本带着自传色彩的小说里,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试图缝合所有的记忆。不光光是“我”的,还有爷爷的、一只果蝇的、牛头怪弥诺陶洛斯的……记忆穿透了物理意义上的时间,冰河时期到冷战结束并不会过于漫长,且完全可以回溯。记忆也并不需要物理证明,谁能说牛头怪弥诺陶洛斯的记忆不曾存在呢?在看这本书的时候,就是那么偶然,我搜到了一条新闻(2024年6月):希腊新修机场时在克里特岛发现巨大迷宫式建筑遗址,考古学家给出的初建时间和建筑的原型都让人想起牛头怪弥诺陶洛斯的地下居所。你当然可以认为这是媒体一贯一厢情愿的解读,为了眼球嘛。但新闻出现的时机和小说合谋制造了某种氛围:一个牛头小男孩——戈斯波丁诺夫这么形容它——被母亲抛弃在地下室里,悲伤而孤独的感觉穿越了千年。
对于一个试图缝合不同时间和记忆载体的小说家来说,碎片化讲述似乎是必然选择。它对读者构成的挑战是,你从一开始就得猜测这是谁的记忆,又由谁来讲述。戈斯波丁诺夫自信地玩着转换游戏,似乎相信如果读者被形形色色的记忆组成的洪流冲到转向,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生活”——我们用之以概括所有和人类感受相关的庞大概念——本身就是这样:如果不曾被记录和讲述,它就会成为旷野,可以感受,但是虚无。记忆是人类硬币的另一面,它证明我们的一切意义。
《寂静的房子》
据说帕慕克关于土耳其的民族性有一次转向。但看《寂静的房子》,可能会发现他转向前、转向后的诸种可能性都并存在 1980 年代初他的头脑里,在不同阶段把这些可能性从他的头脑当中复制下来,呈现出来。我看不出帕慕克本人在 1980 年代时把自己对土耳其性的理解放在什么地方。如果你在 1980 年代初第一时间看帕慕克,如果恰好你又是一个中文读者,身处年轻社会,人口结构年轻,冲动,改造世界,会不自觉地跟着塞拉赫丁燃烧,烧三十年,四十年……然后呢?2024 年的再版,可能会截然不同于 40 年前的燃烧。法蒂玛说,我在这儿待了七十年,“塞拉赫丁,我唯一要感谢你的也就这一点”。是法蒂玛,还是塞拉赫丁,是帕慕克的土耳其性?法蒂玛在最后回忆起她想带走的那本书是《鲁滨逊漂流记》。我们知道,那是一个绝境中的人和他的仆人的故事。法蒂玛还说,“但我睡不着,听着远方来的火车的声音,听着它的汽笛声,接着是机车声和轰隆声。以前我很喜欢这种声音。我会想象着远方没有罪孽的国家、土地、房屋、花园。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很容易上当受骗。”《束草的冬天》
《束草的冬天》是法韩混血女作家埃莉萨·秀雅·迪萨潘24岁时的首作,迪萨潘成长在巴黎、首尔和瑞士,混杂的背景和身份认同成为了这部小说的底色。故事切口很小,情感抑而不发,只能通过“我”极为细微的动作和观察来感受。现在是束草的冬天,这里是韩国与朝鲜边境的一座旅游小镇,一个年轻的法韩混血女孩在一家破旧的招待所做前台。一天晚上,来了一位罕见的客人:决心在这片荒凉的景象中寻找灵感的法国漫画家。女孩不断违抗社会的期望,与她的异地男友分手,抵抗母亲对整容的催促,她与漫画家之间形成一种微妙又流动的关系。她同意陪他去寻找“真实”的束草,两人前往雪山和壮观的瀑布,甚至到达边境。可他对她熟悉的束草毫无兴趣——花哨的霓虹灯,战争的伤痕,母亲工作的鱼市。她有了一个隐秘的愿望,想要成为他画中的人。中文译者狄佳以法国原版为底本,除了参考英译本和瑞士法语译本(作者现居瑞士)外,还去学了基础的韩语,特别在食物的部分参考了更准确详细的韩语译本。《日暮时分》
“上一代的过去变成业报,构成了年青一代的现在。艰难的时代正在到来,我们应该及时地回顾过往。”黄晳暎在上韩国综艺节目的时候开自己玩笑:黄晳暎去的地方你们不要去,去的话就出大事了。这是实话。很少能找到一个作家,生活行进到哪里都能变成历史现场:1943年出生在中国长春;母亲是朝鲜人,在他2岁那年回平壤外婆家暂住,期间迎来了朝鲜半岛剧变,母亲带着他偷越国境到了汉城(今首尔);读小学的时候朝鲜战争爆发;23岁加入韩国海军陆战队,并被派往越南战场作战;参与“光州事件”,被当局迁往济州岛;1989年即46岁的时候秘密访问平壤,受金日成接见倡议南北作家共办杂志,因此导致海外流亡,直至1993回国投案,获刑7年……这仅仅是黄晳暎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他的文学才能受益于天赋,也杂糅了极为复杂的经历,不同的作品折射着韩国不同阶段的社会历史进程,因此有“韩国文坛太史公”之称。《日暮时分》写的是被现代化大潮甩开的人,黄晳暎用两代人的视角——从底层打拼上来的中年人,靠打零工活着的年轻人——呈现故乡的消失。正如开头作者的这句话,他的作品是提醒别人,要及时回顾过往啊,在艰难到来的时候。而我忍不住想的是:如果他在2岁那一年并没有被母亲带往平壤,而是留在了长春,历史现场一样会像车轮一样碾向他,他的天赋又会被安放于何处呢?
《战争,战争,战争》
“我一直希望探寻女性的真实生活……不是理想中的女性,而是真实的女性,她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在家庭中,在厨房里,和孩子们在一起。”——蕾拉·斯利玛尼1947年,阿尔萨斯少女玛蒂尔德追随摩洛哥丈夫飞往“他者之乡”。在这里,她醒悟:逃离与出走不过是另一个深渊,她永远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但即便如此,面对陌生、贫困、暴力与压抑,她终将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活下去。《战争,战争,战争》是龚古尔文学奖得主蕾拉·斯利玛尼全新的传记小说,是其书写家族三代女性真实命运的“他者之乡三部曲”之一。小说以二战后法属摩洛哥急剧变化的社会生活为背景,讲述一个深陷政治身份危机的国家,一个跨种族结合的混血家庭,以及一个筋疲力尽的女人,如何在动荡的世界中找寻着属于自己的位置。《我不是你的造物》
这是一本小说,但它的创作基础是大量相处、访谈和采访;作者是一个记者,但是你也可以认为,她是为和自己有着相似人生经历的人写了一本传记,虽然作者本人声称无意这么做;小说的主角确有其人,是著名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莉奥诺拉·卡林顿,她与弗里达·卡罗、雷梅迪奥斯·瓦罗并称“墨西哥三大绘画女王”;作者和主角共同的特点,是都决定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活在他人的期许之中。从这个意义上,作者也可以是主角,之一。你可以在这本书利落简洁的叙述里感受到微妙的现实变形,你也可以以旁观一位女性狂野一生的方式回顾20世纪前半叶文化和美学领域的剧烈震荡。安德烈·布勒东、马克斯·恩斯特、路易斯·布努埃尔、李·米勒、雷梅迪奥斯·瓦罗……这些名字确有其人,小说和纪实的边界捉摸不定,你无从知道,哪些真的是一个人经历的过往,哪些只是想象中的对话。如果书也有一档叫做“热血”的分类,这本书无疑是其中之一。《桃花与石头》
西西2022年逝于香港,这本《石头与桃花》是她的遗作合集。既是合集,风格题材皆有不同,但是纯真朴质的西西一如既往。西西是对人类有耐心的作家,她的语言和她缝的熊一样,乍看平淡可爱而已,其实有铁杵成针的意志:这些单手缝制的布熊,所着衣装都经过了服装史的考据,西西在锻炼自己患癌之后的行动力时,依然灌注了思想。
扯远了。我们选摘的这篇《桃花坞》,写作于2020年10月。故事的背景看起来一目了然,几乎让人不屑这种暗指,不过西西有自己的打算。她有半天的时间回到武陵源,替过于现代的人类返回历史现场,应该保持有怎样的态度和坐标?西西毫无疑问不是目的论主义者,也不是“古就是好”的原教旨主义者,她借桃花源里的人审视当代生活,态度竟是模糊的:我们和他们,他们和我们,都一言难尽。世上哪有桃花源。
《最后的同类》
这确实是一部小说,否则怎么会有人把世界上最后一只大海雀的故事讲得这么细致生动呢?毕竟他们在接近两百年前就灭绝了。从故事本身来说,内核极为直白——拯救者与被拯救者,救赎与(力量完全不对等的)复仇,生存与死亡,文明与野蛮,智慧与无知。所以打动人心的部分就交给了同理心。这个叫古斯的人和这个叫旺旺的企鹅,他们的关系符合那段爱的箴言: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哥多林前书13:4-8)
唯一的问题是,这组亲密关系里的一方注定是要消失的,因为它的族群已经消失,而这是爱的另一方所在的那个族群一手造成的。在让人心碎这一点上,作者是不会失手的。
《安德森教授的夜晚》
读达格·索尔斯塔的小说像仰面躺在水上,句子像浪一样推动着你,有力量却不着痕迹,你在不动声色中行至深处。上一本书《第11部小说,第18本书》是这样,《安德森教授的夜晚》也是。后者是两部中篇的合集,除了与书同名的那篇,还有《羞涩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