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访谈‖南京大学风笑天教授访谈

风笑天，北京大学社会学博士。现为南京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社会学评审组成员；北美华人社会学协会（NACSA）中国大陆协调人；中国社会学会常务理事等。

这是一个大的问题，应该这样来说，只能从改革开放以来看，也就是社会学恢复以来，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应该说肯定是在进步。毫无疑问，从最初的学习，再大量的实践，然后总结提高。目前来看，就是说虽然不一定能够达到国外的那种好像整体的那种水平，但是应该说无论从定量研究、定性研究各种方法的运用，在总体上应该是比二、三十年前有了非常大的进步。特别随着从国外回来的一批学者，包括我们现在各个学校办的这种方法班培养的学生，慢慢的整体的学术水平里面，方法的部分开始在很明显的在提高。

问题在任何一个时期都会有，因为研究是不同的学者做的。有水平高的学者，有水平一般的学者，有水平差的学者。水平较高的学者相对而言，从方法的角度看更完善、更规范、更科学一些；方法掌握得不够的学者所做的研究，在这个方面或者那个方面都会有一些缺陷或者漏洞。事实上包括已经发表的很多的研究，还是存在着方法上的一些问题。相对比较薄弱的一个环节，就是针对经验研究的方法所做的质疑、商榷、探讨等，相对少一些。关注观点方面、结论方面的可能多一些，但是你怎么得到的这个结论？你的方法上面有没有什么问题？这个方面的商榷探讨相对少一些。

的的确确就是从去年一个暑期的方法班上，我去讲课，有学员其实也是高校的老师们就问到了这样的问题，定性研究、质的研究这些是不是一回事情。在我看来觉得这样的问题应该不成为问题的，但是发现很多老师们，后来我回来以后问南大的博士生们，他们也似乎不清楚。客观的说，我原来对定性研究的钻研还是不够的，所以就下决心认真地从头把这些相关的定性研究的书籍认真的学习，然后写了三篇（论文），当然这三篇文章只是一个基本的介绍或者是我学习的一个初步的体会，分了大概六个主要的问题，从最基本的问题，什么是定性研究？定性研究和质性研究是不是一回事？在概念上探讨。我得到的结果是，全部是一回事，对吧，定性研究、质性研究、质化研究、质的研究不要那么多名词，其实都是一件事情，Qualitative research，这是一个梳理，你要用道理说服别人。第二个，刚才说到的概念，我也有自己的观点，我一直还是在用定性研究，因为长期来的定量研究、定性研究，大家也就习惯了。用了一些新的东西，其实主要是港台的一些学者们用的。这么拿过来，反正我不太喜欢，所以我们翻译的这个（ 李：《定性研究手册》 ）我们在（译者）前言 里面我专门说了一句话，我说，与有些学者改换一个词、一个名字的做法不同的是，我们还是用定性研究，就是希望告诉读者，定性研究不是那种，大家以前认为的那种，只是说没有数据，没有经验材料都叫定性研究，而是说它和定量研究一样，也有特定的哲学基础、特定的方法论的基础、特定的研究范式、特定的研究技术，一套还是得好好学的东西。第二个方面就是关于类型。关于定性研究，因为定量研究大家比较熟悉了，定性研究的类型到底有多少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我自己做了一个梳理，我认为不能按照一种标准来分类，如果按不同的标准分类，其中有五种我认为是比较基本的、重要的定性研究的方法或者说方式，一个在民族学、人类学里面叫民族志，这个在社会学学科内叫实地研究，或者叫参与观察，这是一类，强调到实地去；另外一类是是关于文本啊，什么叙事研究、文本分析、谈话分析等，这是以文本为对象；第三个是扎根理论，这是定性研究的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第四个是个案研究；第五个是实践取向的行动研究。虽然定性研究，好像很多很多种，但是至少大家可以初步的或者说最重要的去掌握这几种，做了这个。另外两篇文章，一篇是谈到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的差别以及能不能结合；还有一篇就是谈定性研究的本质特征是什么？它的方法论意义是什么？这个从特征我这里就不说了，那文章里都有，都写了。但是方法论意义我要强调一下，就是说为什么需要定性研究，看起来在这么多年的定量研究占统治地位的情况下，为什么定性研究还始终在蓬勃地发展，其实就是相当于，我们做调查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实验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同样调查也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因此，需要定性研究的方式，它是我们可看待社会现象的另一种视角，我们观察社会现实的另一条道路，这两者最后我那篇文章说的这两者可不可以结合的问题。可以结合，但是关键是怎么叫结合，不是说你用一点这个（定量方法）用一点那个（定性方法）就叫结合，而是整个就是，回答这个问题定量研究只能回答这个问题的这一部分，必须要有定性分析定性研究去回答它的另外一部分，这两部分才能完整地回答你的一个问题。所以我在我的一本书里面举了一个例子，就是说关于独生子女妖魔化的研究。就用了三种以上的方式，有定量的、定性的，有内容分析，有调查，有二次分析，现有统计资料分析。这些就是说都是为了回答我的研究问题，需要什么我就用什么。这是关于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这两者互相不能替代，它们回答的是不同的问题。

嗯，当然毫无疑问，定量研究里面的调查的方式，这种方法是用的最多的。应该说从最开始我的博士论文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用。

学习当然是与早期社会学恢复有关，所以我觉得恢复的时候，曾经有一度就认为整个社会学研究就只是社会调查，与这个有关系。随着后来慢慢地认识到，远远不止是调查，但是调查这种方式客观的说不管是我，还是其他的研究者，相对来说整个学术界、社会学界、社会科学界可能百分之六、七十的研究采用的都是调查的方式在做。所以就是说它的应用范围很广，各种研究都可以做，所以这是用它用的比较多的原因。做得好的，我也没有多少做得好的研究了。 （李：你是怎么学这种方法的？） 当然这个除了学习书本上的还要实践。其实我写的是《现代社会调查方法》，我在后记里面说了，是对我学习实践教学研究调查方法的一个小结。真正要学好，不是光看书就做好了，还要去做，做了回头再看书，再思考，再总结，下次再去做。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慢慢的就可以提高。

再打个比方，就说最早的。调查里面离不开问卷，就要设计问卷。开始我在北大读博士的时候都应该说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问卷是什么，就去到处找别人做调查的问卷，学习啊，这是要学，你不知道你就去学。可是学着学着当然也看书了，就发现，咦？这个问题可能（问的）有问题，他这个问卷设计的不太好，是为什么不太好呢？我又去看书。看书了，明白了，确实不太好，那么我自己在实践当中就要避免。而且后期我也专门针对有一些调查当中的问题，比如说这个我们通常问态度程度的答案，究竟是四个好还是五个好，加一个中间的，加不加？加有什么影响？不加有什么影响？这是调查的问题，要去研究。再比如说收入，昨天讲课学生还问到了，收入。调查里面最难问的是收入，通常的方式，一种是你填空，请问你每个月收入多少钱？还有一种方式是用区间，但是有人知道这两种方式哪一种好呢？这两种方式有什么差别呢？各有什么利弊呢？没人去管，就这么只管用。所以我也专门去做这样的（研究），也有这样的文章的发表。就是要不断的思考探索总结才能提高。

那当然。从我博士论文五个城市的调查开始，一千多份调查问卷，到后来和国外的学者做三峡移民的调查，到现在我承担着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重大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部用的都是调查（方法）。

这个我觉得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个调查从头到尾都讲一遍，但是我至少可以说讲一个关键的吧，就是说抽样，这是调查当中回避不了的问题。我举个例子，我调查对象是城市在职青年，你们想想城市在职青年怎么抽样？这不是一个常规的总体，用书上的各种方法你没有办法去设计，必须要面对现实，所以我根据这个对象做了四次调查。第一次抽样也是很差，第二次稍微好一点，一次次的改进。第一次我找职业，十种职业最多的职业，那这个代表性可能就有问题。第二次我扩大15种职业，还是集中在职业上面。没有依据啊 （李：比例不知道） 对啊，所以，第三次我就按照国家统计局的统计年鉴上面的劳动人口的各个行业的所占的比例，取到这个青年这一段，按照这个比例来抽样。第四次，按照这个抽样的比例做适当的微调，而且扩大我们的样本量，因为有些比例很小，那个只抽几个人其实没有多大的作用 （李：没太大意义）， 所以后来又扩大。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完善的。所以，这个例子我在《社会研究设计与写作》那本书里面专门把它作为一个例子，谈研究者是怎么总结，一步步的提高的。

再说一个例子，调查的对象选择。我现在调查我的课题，二胎政策以后这个生育意愿，生不生两个孩子？那我要去做调查，怎么去找这些人呢？通常的思路是抽居委会，抽到社区， （李：目标不是特别集中） 对啊不集中，而且入户非常难对，所以我采用的是，所以这就叫设计。我调查小学生幼儿园的孩子的父母，他们的父母正好是在育龄这个阶段。（ 李：正好这个年龄） 而且有了一个孩子了，你还生不生第二个？这样我的抽样就相对来说就容易得多。所以，各种研究中书本上的知识是一个基础，但是在现实当中要灵活运用。（ 李：抽到那个幼儿园的这个孩子的话，至少他已经生了一胎了，这个目标就集中了，您要如果是按照人口抽样，那个居委会的话就大海捞针，你抽到这个人他还没生孩子或者还没结婚呢，这就很大的浪费。 ）

反正我了解的也不是特别全面，但至少可以从这两个方面来看。从国外来说，国内现在也开始在做，就是说因为大量的调查是横向截面的，这样他对于探讨因果关系来说其实是很大的局限，所以比较理想是做纵向研究，时间变化，不同的时间点的这种，这是一个发展的方向，当然这个设计的代价比较大，研究的设计、周期各方面都需要考虑周全 （李：个人没法做，一定要集体）， 对对对,像现在北大呀包括咱们做的那个，追踪的，纵向的这种，这是一个发展的趋势。当然个体的研究者很难做到了。第二个就是说随着现在入户调查的困难，相应的网络调查可能在国外也做得比较多了，国内也有做的，就是说这个可以算是一个补充，不能说就是完全依赖它，至少可以弥补一些我们常规的入户调查，面访调查的一些不足。可能主要在这两方面。

进展来看，总体上看是非常大的，我前面最开始的时候说了，我觉得还是一个薄弱的，就是说用方法的开始提高了，但是对这各种方法的本身，这种方法它的优点缺点，它的局限性研究还不够。举个例子。各个学校在前一阵，我接到过很多的学校的咨询，说唉呀风老师我们要学校里给钱，要建一个调查研究中心，要去弄电话调查系统。我总是笑笑，其实我也不好给他们泼凉水。但事实上用电话调查的方式来做学术研究的少之又少，因为电话调查这种方式受到很多的局限，而很少人去考虑这一点。听说有的电话调查，只要买一套系统，一装上，把学生找来就可以做，但事实上，你们可以看所有现有的这些有调查系统的有多少还在正常运转？有多少就是买来了以后就搁在那儿了？原因是他们买的时候没有研究到底这个能够做什么，它不能做什么。你去做舆论调查，做热点这个调查那很好，甚至市场调查也很好，问题很短小，是人们普遍关注的，别人愿意接受。很多的学术研究不可能这样，所以这种方法不一定适合， （李：说明对这个方法的了解和研究还是不够）， 对的。

我想是这样，就是说两个方面吧。第一个方面是首先是要认真学习，你什么都不懂，谈不上你做对吧，要实践、要做研究，首先要学会，方法是工具，你要把这个工具学会，像你用手机用电脑一样。第二个，就是要去实践。很多知识的学习掌握理解，光看书是得不到的，要通过实践才能真正学会才能提高。建议他们先看书，再去实践实践，完了再看书。这样他第二次在看书的时候的认识是不一样的。同样一本书可能他的感觉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