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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去的国庆假期，位于云南省的哀牢山多次上了热搜：“哀牢山堵车”“哀牢山来了一亿人”“哀牢山存在大地磁场强度异常”……起因源于9月28日，一位自媒体博主“山取”发布的进哀牢山寻找矿石做颜料的短视频。视频中，“山取”独自进入哀牢山，用一个网购的轮胎制造小艇在湖面划船。随后，湖上起雾，山取说“水里绝对有东西”，似乎在跟着自己。视频加上低沉的配乐，营造出神秘险境气氛。 “山取”的视频发布后爆火，如今有740多万点赞量。10月3日，一自媒体账号“云南哀牢山仙境”发视频，称“哀牢山旅行来了一亿人”，之后又发布航拍视频，能看到哀牢山附近一处公路车满为患。10月9日，自媒体账号“苗疆陈朵朵”因没有报备，就进入哀牢山核心区露营两天一夜被罚。这些都成为网友认为哀牢山“火了”的证据。但实际上，云南省玉溪市新平县文旅局工作人员告诉本刊，哀牢山今年国庆的游客并没有大幅增长。网友发布的堵车视频，往年每到大小长假也都会出现，并非今年独有。网络上关于哀牢山热烈的讨论，与现实情况有了微妙的反差。这种反差不仅体现在旅游数字上，还有一种渲染后的情绪。流传度较高的哀牢山视频，大多带有滤镜，色调昏暗、配乐神秘，很多人调侃去哀牢山是“寻短见”。但对于在当地生活、工作、科考的人来说，现实中的哀牢山没那么“玄乎”。这座大山在保护区内有其危险与价值，保护区外，居住着不少村民，他们对哀牢山惧怕，也依赖。
记者｜李晓洁
10月10日，国庆长假过去三天后，新平县文旅局副局长杨树远在电话中告诉本刊，哀牢山今年国庆期间的旅游热度并没有爆发，“在正常增幅范围，我们各项服务能力也都能承受。”新平县是绵延500公里的哀牢山地跨的云南省6个县城之一。6个县城里，玉溪市新平县是旅游业开发较好的县，也是网传视频堵车视频所在县城。杨树远告诉本刊，之前网络上那则哀牢山堵车视频，源于一位自媒体博主。事实上，“网络上堵车的视频位于我们新平县的南恩瀑布，这个瀑布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景观，不收取费用，就在323国道旁边。所以很多游客开车经过323国道时，有的车辆会停下，在那里拍照打卡。往年国庆、五一这类长假，那个地方也会有短暂的拥堵，我们都会安排公安交警、景区的工作人员疏导，长时间大规模堵车的情况一般不会出现。”杨树远说，323国道带来交通的便利，对新平县哀牢山几个景区发展有利。国道两侧，除了南恩瀑布，还有新平县规划建设好的旅游景区：茶马古道、金山原始森林、石门峡，里面有比较完善的基础配套设施，包括一些服务、安全保障。“游客到景区可以安全放心地游玩，不存在网络上渲染的危险。”
文旅局每个月、每个季度和假期都会统计游客进入哀牢山片区、新平县其他景区的数量。杨树远说，新平县范围内的哀牢山景区，除了疫情几年，近几年的游客基本逐年增长。今年国庆，仅仅说哀牢山景区以及周围景点片区，共接待了6万余人，增幅大约11%，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整个新平县，包括哀牢山、花腰傣，戛洒等景区，一共接待了游客26.17万人次，同比去年增长了10.94%，这个数据算不上爆火。除了新平县游客数量有小幅增长，哀牢山跨越的其余几个县城的游客数量变化不大。镇沅县和平镇与新平县相接，和平镇一位民宿老板石兆阳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2018年在哀牢山保护区附近开了一家民宿，3层楼12间房。他爱好徒步，近几年在民宿附近规划了几条徒步路线，收取少量费用带客人徒步。石兆阳告诉本刊，他的民宿之前每年长假勉强住满，2022年底年疫情管控放开后，游客数量略增。今年国庆，他的民宿房间也被订满，但游客数量没多大变化。“我们这不像新平县那边，游客比往年多了，民宿房间可以涨价不少。”石兆阳说，反而是10月4号后，不少主播去民宿直播、拍视频，主播比游客还多。那几天，石兆阳带着几位主播去过“山取”视频的取景地——新平县一个水库拍视频，石兆阳自己也发了视频，账户涨了些粉。但大约10号开始，这些主播的视频被视频平台限流，那个水库也暂时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主播们陆续都走了。石兆阳觉得可惜，“泼天的流量没被利用好，哀牢山这次没有成为下一个淄博、哈尔滨。”我曾在2021年11月底去过镇沅县管辖内的哀牢山。当年11月13日，中国地质调查局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下文简称“昆明中心”）的4名调查员，从镇沅县者东镇樟盆村一处水泥路旁的入口，进入哀牢山深处进行森林资源调查。他们没有请向导，当晚及之后几天，樟盆村下起大大小小的雨。11月22日早上，4名调查员的遗体全部被救援队伍发现。实际上，调查员进入哀牢山，是因为这里拥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是生物多样性的宝库。刘玉洪是哀牢山生态站的原站长，他在哀牢山工作了30多年。他告诉本刊，哀牢山生态系统完善，国家级保护区内保存着国内面积最大的、原始的亚热带中山湿性阔叶林，是重要的生态屏障。同时也是许多珍稀濒危物种重要的栖息地，是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物种资源库。但另一方面，因为保护区海拔高，湿度大，阴冷潮湿，所以生活在保护区边缘的村民对这座大山情感复杂。
连接者东镇和村子的盘山公路，早上或下雨天，山间经常飘起雾（金海 摄）在镇沅县当地人口中，哀牢山有两层含义：一是与村庄紧密相连的哀牢山体；一是山脉深处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当地人称它为“山心”——这是一个既尊敬又畏惧的名称。“山心”位于500公里长的哀牢山脉中北段，最高峰海拔3166米。那里拥有丰富的植物、动物物种，但人迹罕至，气候多变，时常有浓雾甚至瘴气弥漫其中，一般村民很少敢接近“山心”。李加华在樟盆村当了20多年的护林员，他曾告诉我，在樟盆村，很多村民因为害怕，“一辈子都没接触过真正的山心”。30多年前，公路没修好时，倒是有村民赶着牲口，翻越哀牢山去隔壁县城买卖。如果天气晴朗，早上出发，傍晚就能到达，第二天卖了牲口还能赶回家。如果天气有变，就借住在山边的村民家，很少在野外过夜。虽然这条路不经过如今的哀牢山保护区，但绵延的哀牢山峰地形十分相似，高度也差不多，给人的震慑感是相似的。21世纪初，镇沅县与相交几个县城间的公路铺设完成，村民们逐渐放弃了劳累又危险的翻山行路。走的人越少，山路就越危险。樟盆村一位60多岁的老人曾告诉我，有几年，赶牲口翻山的人常常在山顶处被抢劫，之后走的人就更少了。在昆明中心4位调查员出事前，关于哀牢山最近一次的本地传闻是2007年，夏季暴雨，哀牢山发生泥石流，一个村民刚好在保护区附近，被泥石流吞没，最后只找到了一只脚。
者东镇的一角（金海 摄）2021年4位调查员失联后，云南省山地救援队队长胡文琨也进入哀牢山保护区，加入了救援。他曾告诉本刊，那次救援经历，是他经历过难度最大的一次。那里森林覆盖率85.1%，植被茂密，树干上能看到狗熊抓过的手掌印，白天还有新鲜的动物粪便。进入保护区，手机信号基本全无。“山里基本没路，要靠砍刀开路。坡度陡，70度的坡就算小的，部分路面有苔藓，平均下来一小时只能走300米，遇到更陡的坡，一小时只能走100多米。”即使不下雨，山里的薄雾也能凝结成水滴。到了夜间，湿气更重，在村民搭的油布帐篷里睡觉，脸上也会被雾气蒸出水。更不用提下雨的哀牢山内，境况更加复杂。李加华也不敢在大雨、大雾天进山。因为雨水必然伴随浓雾，保护区内仿若幻境。弯曲的树干上覆盖着经年的苔藓，抬头，树树相缠，低头，也难看清楚走过的痕迹。所以迷路加失温，在哀牢山中并不是新鲜事。但危险之外，哀牢山保护区边缘的村庄里，村民也依赖这座大山。茶叶、核桃树、药材、各类水果，都是山里的经济作物。甚至连村民最基础的需求——水源，也是从哀牢山山峰处的泉眼流下。泉水用于灌溉和日常生活，烧热的水喝起来还有一丝甜味。
哀牢山既有综合的科考价值，也为村民带去生存希望，山腰上种植茶树、水稻、玉米等作物。（金海 摄）如今，距离4位调查员去世三年，樟盆村一处水泥路旁，当年调查员们进入哀牢山保护区的入口处竖起一块大型方石碑，刻上三年前的事故简介，提醒所有人未经报备不得进入哀牢山国家级保护区。几天前，李加华跟我说，今年国庆期间哀牢山在网络上的热度，几乎没有影响到他们村子，游客主要集中在新平县。但护林员们也要在每日进山巡护时多留个心眼，担心有人贸然从村子进入哀牢山保护区。无论是三年前的事故，还是今年国庆期间哀牢山在网络上的热度，哀牢山都给人一种神秘感。这种神秘感，更多源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实际上，哀牢山保护区也有不同的分类，不同保护区内，也有各自侧重的功能。新平县县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局长孟青告诉本刊，在新平县内，哀牢山分为两段，一段是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新平段，另一段是新平哀牢山县级自然保护区。其中国家级保护区在新平县境内的面积是21.41万亩，县级保护区是15.35万亩，两个保护区是相连的，县级自然保护区位于国家级保护区的东南方向。
哀牢山脉下，村落附近植被丰富，经常可以见到这种大树。（金海 摄）“不管是国家级还是县级保护区，保护的对象都是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生态系统，西黑冠长臂猿、伯乐树等等，新平县内的金山丫口，还是国际候鸟迁徙的重要通道。”孟青说，这两类保护区，都分为三个功能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核心区是保护区保存最完整的、原始的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的生态系统，该区域几乎是不受人为干扰的。除了保护管理部门依法进行巡护，或者是一些定位观测研究、生物多样性监测外，不得设置和从事任何影响或干扰生态环境的设施和活动。缓冲区是核心区与实验区、或者说核心区与保护区外界的过渡地带，它对核心区起到保护和缓冲外界压力的作用，能减少外界对核心区的干扰。实验区位于缓冲区的外围，在国家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向相关管理部门报批之后，可以开展一些相关的活动。2021年11月，哀牢山附近的警示牌（李晓洁 摄）
新平县内的几个哀牢山景区，就属于哀牢山县级自然保护区的实验区。“我们新平县内的几个景区，也是尊重规则，希望能够借助实验区，进行科普、旅游活动，所以才建立的。但国家级保护区的实验区是不能开发景区的，也是只能做些科研活动。”孟青说。不仅在新平，哀牢山周围其他县城也看到哀牢山作为生态旅游的价值。刘玉洪曾工作的哀牢山生态站位于普洱市景东县，十多年前也建成了一些栈道，鼓励游客去已开发的森林片区走一走，吸氧。2006年，刘玉洪还参与到景东县亚热带植物园的规划建设，希望这个植物园能引种、培训、驯化国家需要的珍稀品类，又能对外开放，让更多人认识植物之美，也能对地方经济有带动，去年开始，这个植物园对外开放。另外，刘玉洪说，中科院前几年就力推哀牢山和相邻的无量山申报“两山国家公园”。“我认为这些方式都是比较好的旅游与开发的结合，只有先认识真实的大山、自然，我们才能真正保护它，保护自己。”直到今天，博主“山取”那条带热哀牢山的视频数据仍不断增加。孟青告诉本刊，“山取”视频中，进入了多个地段，并不属于已开发的景区。相关部门已经对“山取”和其所属公司进行了核查，对他擅自进入保护区的相关行为进行了“法律法规科普”。“我们肯定是非常欢迎游客来哀牢山已开发的景区的。”新平县文旅局副局长杨树远告诉本刊，为了应对下一个长假，新平县内的哀牢山景区已经开始进一步完善现有景区景点的基础设施。将对全县内的旅游景区、宾馆、不同的接待单位做一些培训，提升服务质量和服务意识，“当然这期间也要做好对大众的科普工作，比如如何认识野外、认识一座山。神秘只是哀牢山的一个侧面。”排版：初初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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