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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崇正:黑镜分身术 | 星期天文学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7-23 00:11

正文


陈崇正,1983年生于广东潮州,曾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物发表作品;著有《半步村叙事》《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7年入读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文学创作方向研究生班;现供职于花城出版社《花城》编辑部,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韩山师范学院诗歌创研中心副研究员。微信公众号wxccz928;新浪微博@陈崇正。



黑镜分身术

陈崇正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的好朋友施阳才回到育才图书公司。那一天的空调照例开着,玻璃门动了一下,施阳进来了。这个倒霉的教材推销员,他将好几个星期以前背走的那些印刷粗糙的教辅资料和世界名著,原封不动又背了回来。他十分自然地走回他的座位(办公室东北角最靠近垃圾桶的那张办公桌)。这时他才发现那把旋转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施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公司开除了,他很大方地朝那个慌忙让座的年轻人摆摆手说,没事,你继续忙着吧,我先去跟大家打声招呼。


  被玻璃屏风隔断的一张张办公桌因为施阳的归来而重新打通了经络,压抑的办公室里响起了久违的笑声。施阳给我们带回来一个消息:半步村小学关门了,许多农村小学都关门了,孩子少了,孩子们到城镇去上学了,想抢占农村小学图书市场的做法行不通。其实这个落后的信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但大家还是十分配合地装作大吃一惊,赞同他的业务判断力。施阳正想和我们说说半步村分身术的事,但领导刚好在这个时候进来,他将施阳叫进他的办公室,很直接就告诉他被解雇的事,让他到财务那里领走那点被克扣得所剩无几的工资。


  施阳离开了,关于他灯影分身术的传言,都是后来的事。离开公司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好,来找我借过两次钱。他换过好几份工作,包括帮医院洗刷输液瓶、到一家狗肉火锅店的厨房帮忙杀狗、当过两家火葬场的清灰工,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活计,但养活自己也没问题。问题是他正和一个女孩子在交往,约会吃饭看电影都需要钱,所以他来找我,在我的客厅喝了两壶茶,才开口提到钱。


  “就借一点,我尽快还。”他这么说,我当然要借他。可他第二次又这么说,我只能借他所提数目的一半,从此以后就再没见他的影子。


  开口借钱之前,施阳对我说过很多话,很多我都忘了,现在想起来,中心意思大概是他倦怠了,想找个人结婚。他说的这个人就是关满。女孩关满我们也都认识,她以前在我们公司做过一个月财务就辞职不干。大家都猜测她辞职的原因是因为另一个女同事,有人说她是同性恋或性冷淡。关满短发,清瘦,爱穿白衬衫,袖子挽得老高,要不是胸口傲人的双峰,大家都会把她当男孩。


  施阳说,他是在关满心情不好找人喝酒的时候将她搞定的。“搞定”的具体意思是上床,也就是说关满既不是性冷淡,也不是同性恋;但施阳又说,他总担心在床上得到就会在床上失去,所以正在努力。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由得看向他的裤裆。他似乎明白我在怀疑什么,又补充说,他那方面很正常,他正在努力其他方面。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淡青色的粉末。我正想打开瓶子闻一闻,但他一把抓回去,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神秘兮兮地说:


  “这是半步村且帮主送我的礼物,他几十年前出海,带回一把淡青色的椅子,放在木宜寺中。不久前千手观音佛像倒下把椅子砸碎了,这是其中一小块。我救了他的命,把他从枯井里背到停顿客栈,所以他送我这瓶药。”


  当我问及这玩意儿可以做什么时,他讳莫如深,跟我说了一个陌生的词汇:分身术。他说在半步村木宜寺,本来有三个和尚,老和尚悟木,中年和尚悟林,小和尚悟森,但他们是同一个人分身出来的,线性的命运被拆分成三个线段,三个人分别选择了人生的不同阶段去生活。然后呢?然后他们又变回一个人,就是且帮主。“三个水龙头同时打开,寿命就变得很短。”但对于人生冷淡倦怠的人来说,要活那么长干什么呢?


  所以,关满毅然接受了分身术的试验,她将一小撮药粉分三次吃下去。那天晚上,施阳终于得到他想要的,三个关满与他纵欲狂欢,他终于同时占有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第二天醒来以后,合成一体的关满蹲在墙角抽烟哭泣。她哭泣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人生如同一个揭穿了的魔术一样了然之后的另一种空虚。


  他们分手了。施阳捏着那瓶淡青色的粉末一言不发。自此之后,施阳仿佛是一个兜售迷幻药的色鬼,他用手机里的微信陌陌等软件找到附近愿意一起过夜的女孩,混熟之后就开始玩以一变三的疯狂游戏。其实说她们是女孩不太准确,因为他发现再老的女人也有年轻的时候,再年轻的女人也有老了的时候,所以他的食谱广泛,口味越来越不讲究,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团队。其中不乏寂寞的富婆,她们给了施阳想要的性和钱,而坐在一旁观看年轻的自己翻云覆雨,常常看得泪流满面。


  这样一个游戏总有玩腻的时候,新鲜成了另一种倦怠。再加上无论如何节省,玻璃瓶里的淡绿色药粉也所剩无几了。施阳决定搬家,他想找一处江南古镇,摆个小摊,过另一种生活。他将东西重新整理打包之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入睡。他梦见大海,还有半步村的且帮主,他正驾驶着一艘大船,开进一处飘荡着三片乌云的海域。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并没有三片乌云,床前站着三个人。


  逃犯莫吉将他围起来。逃犯莫吉现在是三个人,拿着三把明晃晃的刀。他们说:


  “先生,你得帮帮我,我想合成一个人。”


  按照莫吉办事的规矩,施阳被倒挂起来。出租屋里没有横梁,也没有树杈,所以施阳被挂在电风扇上。电风扇很古旧,平时转动起来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都可以飞下来用三片扇叶轻松削掉谁的脑袋。现在这把破风扇挂上一个人,它竟然还能吱呀吱呀缓慢转动起来。全身的血液倒流到头部,施阳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他跟随着风扇的速度匀速地旋转,眼前循环播放着三个莫吉倒转过来的脸。


  “你应该去找那个帮你分身的人!”施阳说完就咳嗽起来,他头晕眼花,理智告诉他一定要在死去之前说服眼前这个人。不,这三个人。


  “她死了。”少年莫吉说。


  “那个巫婆的房子倒塌,她被压死在里面。”中年莫吉说。


  “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这种巫术,离开半步村之后,我从一名妓女那儿听说您显赫的声名。”老年莫吉显得很有礼貌。


  施阳强调被他分身的人都是一觉醒来就变成一个人,从来试过没有恒久的分身术,他也委实不会什么巫术咒语。但很快他就没有办法说句子了,他只能说词语,因为逃犯莫吉将一张泡湿的纸巾贴在他的鼻子上,他只能用口呼吸。


  逃犯莫吉将第二张纸放进脸盆的清水之中,又十分优雅地将纸巾拎了起来。纸巾在滴水,水滴越来越少,但施阳的呼吸却越来越急。


  “试试!我愿意……试试!帮你!我帮……我能……”


  莫吉还是将那张湿纸巾贴到他的嘴巴上,三十秒之后他才将施阳手上的绳子割断,施阳用手将纸巾扯开,贪婪地呼吸。莫吉不慌不忙,将他脚上的绳子割断,施阳扑通倒栽在床上。


  “谢谢!”施阳跪在床上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谢谢!我险些死了!刚才我以为我活不成了!”


  “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掉你,只是我喜欢按我的方式来,这样交流起来会比较直接高效。”


  交流是必要的,莫吉开始讲述巫婆的分身术。她所用的道具很简单:月光、镜子、一盏煤油灯、一把椅子、一副黑框眼镜。“没有什么灵魂机器?巨型发电机?”只有符咒一张,燃尽投入水碗之中,清水口服。念咒诵经,月光透过天窗照到木椅上,端坐,看一灯如豆照出好多影子,也看镜子中的自己如何被月光笼罩,直至镜子中那个人突然消失了,站起来,就能看到镜中人还坐在原地。然后……没有然后……然后就一头栽倒睡着了,醒来是已经是十八岁、三十八岁和五十八岁。“她还说什么没有?”巫术开始之前要等待月光移动照到椅子上。她说我们身边有很多个世界,只是我们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其实在时间之中重重叠叠有无数个自己,开门关门都有一个自己走进和走出,必须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我刚才快死了,确实就像自己要飞起来一样。”所以,你要将我合而为一,你看,我现在就是飞出来的。“分开了不是蛮好的吗?各过各的生活,齐活。”不跟你扯这些!你看,我们的喉结正在慢慢消失。三个莫吉同时仰起了头,果然喉结都变平了,难怪三个黑男人声音都很尖。中年莫吉扯了一下他的络腮胡子,那些用胶水黏上去的胡子就全掉下来了。


  老年莫吉说:“看吧,一分为三,我们慢慢变得不是男人,大概是怕我们分别都生一个孩子出来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裤裆说,再不变回来,那把柄就会消失不见了,现在每天短一点,快成太监了。


  莫吉很严肃,但施阳也不禁笑出声来。伴随着笑声竟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阿施,别笑那么淫荡,整栋楼都听到了,快开门!”


  来的是关满。关满带来了施阳最爱吃的竹笋面,她让施阳吃面,说有事跟他讲。施阳确实也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说吧,我吃完你也刚好说完,就可以走了。”


  “干吗?才分手就巴不得我赶紧走,难道家里有其他女人?你收拾东西呢,想跟谁私奔?”关满十分自信挺胸靠在椅背上,白了他一眼说,“那就直奔主题吧,我换工作了,跟了一个大老板,做他秘书。反正我也想通了,跟谁过都是过,还不如过得好一点,但是人啊,总是有那么多不满足,我跟他提起你的药粉,他很感兴趣,今天他生日,我想让他今晚高兴一下,你给一点药粉给我,行不?你慢点,小心噎着……你抹什么眼泪……跟你要一点药粉,不至于要抹眼泪吧?”


  “你走吧,药粉不能给你,给了你也出不了这门,你走吧。”


  “给一点,就三指甲缝的量,行不?”


  施阳没有回答,另一个声音回答她:“不行!”中年莫吉在关满背后,把门反锁了。老年莫吉和少年莫吉也从厕所里闪出来。


  “行啊!”关满站了起来,“哈哈,我以为只有我的想法变了,没想到你变得更快,竟然还玩起男人来了,性趣越来越广泛了!”


  三个莫吉同时亮出了手里明晃晃的刀,尖刀将关满脸上嘲讽的笑容全给逼了回去。


  施阳长叹一声:“你放过她吧,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傻丫头,我不是让你赶紧走吗!他迟早会杀掉我们的,他一定会灭口的。”


  “那个给你药粉的人也在半步村?他死了没有?”莫吉问。


  在出租屋里待了两天,逃犯莫吉还是决定让施阳带路去半步村找且帮主。他们分成两组,中年莫吉和关满扮夫妻,老年莫吉少年莫吉和施阳扮成一家人,以掩人耳目。出门的时候中年莫吉突然把施阳一把扯回屋里,对着墙上挂的一幅草书书法吼:“说说,上面写着啥字,我都琢磨了几天,每看一眼就纳闷这样乱涂乱画写的是啥?”


  “这是一个中学校长送的书法,上面写的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对影成三人?”莫吉喃喃念了两遍,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将画轴扯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不解恨还上去踩上两脚,“被那巫婆骗了!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三字!”说着他气鼓鼓带着关满走在前面。


  中年莫吉这孩子气的行动倒是把施阳逗乐了,他故意高声问:“我说莫吉们,要是千山万水回到半步村还是合并不了,咋办?”中年莫吉回过头来,双眼如炬瞪着施阳,片刻之后才掉过头去继续前行。赶到汽车站已经时近晌午,莫吉让关满去买了五张车票。一看时间还早,车没来,于是先找一家小店吃饭。


  吃饭的时候莫吉忽然问施阳:“你杀过人吗?”


  “我杀过狗。”施阳说。


  见莫吉的脸色一沉,施阳赶紧解释说:“我曾经在一家狗肉火锅店打工,杀过狗。怎么?杀人我不敢,杀狗还行。”


  “杀狗和杀人其实一样,没什么技术含量。你今天说得对,要是合并不起来……”莫吉停了一下,目光落在少年莫吉身上,“那就执行B计划,让他……”他用筷子指着少年莫吉,“让他……把我和那老头煮熟了吃掉!”听到这话少年莫吉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他眨了眨眼打了一个冷战,把碗筷放下不吃了。


  这很像一个笑话,但没有人笑。施阳后悔刚才谈论那样的话题,莫吉这刚烈的性子要急了大概真的会吃人。关满轻声对施阳说,他走起路来真像电视里的牛魔王。“牛魔王吃人吗?”


  这大概是夏天最后一个台风,午饭之前天热得像个焚尸炉;午饭吃完,大雨就下来了。水做的斜线东一阵西一阵,落在小饭店的塑料雨棚上,力道很大,跟刀砍一样。少年莫吉就是在这个时候借着上厕所的机会从后门跑进雨幕的。“都怪你!说什么吃人的事,把那孩子吓跑了!”寻不着少年,老年莫吉满肚子牢骚。但中年莫吉什么都没说,他询问了老板娘几个问题,便带着老年莫吉冲进了雨幕。


  “那我们怎么办?”关满茫然问。


  “逃啊!”


  “逃去哪?”她一掏口袋,五张车票还在,“对!到半步村去!他们以为我们跑回家,一定没想到我们还按原计划前进。”


  风雨中,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行驶,就像行走在风口浪尖上的一叶孤舟。极度疲惫的关满靠在施阳的肩膀上,呼呼睡去,鼻息均匀,一种久违的感觉在施阳心中蒸腾。在无数女人的身体分合狂欢之中,在情欲极致细若琴弦的颤抖之时,他所感觉到如萤火虫般微明剔透的空虚,也许正是由于缺少了这样一个充满信任的依靠。或者说,我们一直都被安稳和癫狂交替折磨着,在不确定中追寻一种确定,在凝固之中又追寻着奇迹。


  施阳用手肘碰了碰关满的手臂:“喂,要不,我们进村去,就住那里,别再出来了?”


  关满的回答如针芒让我的好朋友施阳心中七彩的气泡无声无息便破灭了。她说,那村里蚊子一定特多,你多给我弄点药粉,我回去好给老板有个交代,你自己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跟你在一起尽是倒霉事。


  在那么一个瞬间,施阳认为他心中时时惦念的关满,与此刻话中带刺的关满正处于不同时空。


  “你们来求生,我却在等死!”且帮主隔着停顿客栈七号房间的门对他们说,“那个来放火的少年到了没有?哦,还没到时候,他快来了,他快来了。”


  施阳吃了一惊,这个胖嘟嘟的且帮主,一定在身体无数次的拆分之中清晰地预见了未来。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是固体的。”却依然一不小心就习惯性脱臼一般又走出来一个分身。屋内一灯如豆,却人影散乱,他必须满屋子找到他的分身,然后像穿袜子一样重新将他们穿在身上。


  停顿客栈的老板金满楼请施阳回到楼下小坐,他说:“你们这些分身乏术的人,竟还能回到这山谷里来,年轻人,好好喝杯甜酒吧!”他给施阳倒了一杯酒,摇了摇头说:“帮主疯了,他说有人要来烧掉我的客栈,让我快跑。”他又摇了摇头:“我不走,要烧的话,连同我一起烧死。”关满问他知不知道一把可以做成粉末的淡青色椅子,金满楼笑了,露出他金灿灿的大板牙:“都被帮主吃掉了,他吃掉了一把椅子。你们都想吃椅子,你们都生病了。”


  脸色苍白的少年莫吉来到半步村时,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了。他是从东州市区步行进山来的,山路漫漫,这个铁块一样的少年走得跟风一样快。施阳在看他身后有没有跟着谁,他十分果断地告诉他:“他们不会来了,或者已经来了。”施阳就不敢再追问下去。他走那么远的路,开始并没有打算来放一把火将且帮主烧掉的,但他吃完一碗竹笋面之后却这么做了。大火刚好烧掉七号房间里面的所有东西,但很快就被金满楼放置在七号房间楼上那七个大水缸里的水给浇灭了。大家都知道是他放的火,于是顺理成章报了案,这个干净的少年就成了一个少年犯,十五年之后还会是一个逃犯。被带走之前他对施阳说,他打开门时屋内灯影摇曳,且帮主已经微笑着自己燃烧了起来,仿佛一盒焦急等待的火柴遇见了一丝火花,一支火柴着火了,接着全部火柴着火了,都迫不及待就完成了各自的命运。


(原载《花城》)


一部集省思、传奇、科幻于一体的三相小说。小说的先锋写法和婉曲表达使得它特色鲜明,它以“分身术”系统为洞察世相人心的一面镜子,用极具跳跃性的一个个人物故事编织出一幅荒诞的乡村图景,充满对现实的指涉与隐喻,并给人以无限思考空间。《黑镜分身术》可以当成严肃文学进行剖析,也可以 作为一部传奇故事或科幻小说来闲读,因为它很好地连结了雅俗文学的探索性和传奇性。小说通过对现实的折射和隐喻,去完成城市人对于乡村怪史的神奇想象,也蕴含了作者对于残破世界的一声哀叹。



责编: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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