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否可以说,今天的世界观、天下观不是简单地去处理国际关系、双边关系、外交关系,
而是用新的世界观、天下观去面对世界性的社会失范、政治失序、安全失控、制度失灵和精英失职
,而面对这些“失”,也有所得,那就是我们正处在国际关系重建、国际秩序重构、国际规则重写、国际治理重塑的历史进程中。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开创未来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外交也是全方位的,不仅是外交官、外交部的事,走出去的留学生、旅游者、投资者、建筑者、表演者、运动员,他们的一言一行也都是外交,是即所谓“民间外交”或“公共外交”。所谓国家形象或公共形象(public image),其实也就在他们每天的一言一行、言谈举止之中,而不仅在于新华社发言人、外交部发言人的讲法和说辞。尽管国际关系中最重要的主体是依然是国家,但内外之别正在被打破,一个国家内部某个小地方发生的事情,经过宣传、夸大甚至误解,都会影响到整个国家形象;反过来,世界上每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也会影响到某个国家的偏远地区的人的行为和心思。
今天,我们这个世界面临着全新的排列组合过程。18世纪甚至追溯到启蒙运动、文艺复兴以来,有一套关于现代化、现代性、现代国家的叙事,其历程是西欧(尤其英国和法国)发端而走向北美、再到东亚等,而这样一套叙述或范式的最大挑战或变化实际是在寻求确定性上。物理学走在最前面,以牛顿力学最为典型,对其构成挑战的早就有波粒 二象性、测不准、相对论,到现在的量子科学。社会变迁也是如此,无论亚当 • 斯密、李嘉图一直到凯恩斯,还是孔德、斯宾塞、卢梭、孟德斯鸠,原来都是想要找到经济、社会、法律的所谓规律,即使有转型期或大转变(Great Transformation),也无非是一些过渡性、临时性的,总体上最后都探索规律或者确定性;但今天的世界的最大特点 恰恰是流动性社会(mobile society)、风险社会(risk society),这里,变迁成了常态,全球化、信息化、一体化、网络化的共同特点就是不确定性(uncertainty)。
资本、技术、信息、人员都是流动性的,甚至是跨国性的流动。不确定性未必都是坏事,虽有挑战、风险甚至危机,并导致心里没底,原有的知识、信息、制度、政策都不够用。例如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的金融风暴、难民危机、恐怖袭击、分离化倾向(如英国脱欧),使人不仅防不胜防,甚至大量未曾预期的后果。看得见的是这些挑战和难题,看不见的是整个18世纪以来的知识系统面临的 革命。
我很同意这样一种说法,并不是福山所说“历史终结”了,
而是18世纪以来想要寻求确定性的知识和我们所熟知的那个世界正在远离我们而去,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轰然到来。
中国几千年的长幼尊卑等规范早就在1840年以来遭到挑战,涂尔干当年讲的法国、西欧社会失范实际是中世纪信上帝那套规范不灵了,如今是1945年以来那套国际规则和制度不灵了。
单就经济领域而言,原来的金融制度、银行制度、税收制度、审计制度都面临挑战。例如欧盟一体化最核心的就是货币——欧元的一体化,但希腊陷入债务危机时,有人指责默克尔迟迟不出手,认为对希腊这 么小的国家,她出手早就解决了,甚至说换成科尔也许早就出手了,而不至于蔓延成南欧诸国(被贬称为“猪国”)的主权债务危机。默克尔也可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实际上有她作为政治家的考量,她知道银行、债务、主权债务那一整片都有严重问题,而不只是希腊出了问题,制度失灵涉及金融、银行、财务一直到管理。说是全球治理,其实并没有一个全球性的“治理制度”,各国都是各自为政、“各人自扫门前雪”,所谓“国际社会”其实一直是无政府状态。
讲得再尖锐一点,西方的精英整体上是失职的。特朗普批评奥巴马和民主党政府,批评之前历任总统,但他本人能否做到不失职?英国脱欧那么重大的事情,卡梅伦吹着口哨一转身走了,怎么能是这样“玩 法”,政治家对国家的命运是要有担当的。每年的精英聚会,美其名曰“summit”(峰会),但其实有时就成了一个个“party”。
关于所谓逆全球化,它有多个面向,贸易投资上的保护主义只是一个面向。遇到金融危机、经济危机,各国经济增长都放缓,就业也压力加大,这种情况下政策都向内收,不只是特朗普和西欧各国。二是社会意义上的排外倾向,有人概括为民粹主义,在社会心态、社会思潮上对外的排斥兴起了。三是政治上保守主义也正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