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Sulvi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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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年是冲着金马影展去台北的,是想找一段时间完全浸在电影里。
毕竟,台北是一座倾心很久的城市,活在喜欢的电影里。
因此,我很喜欢台湾电影,因为她的落点往往是情。
那是一种很舒服很无脑的状态,是一种人长到某一程度就不再或者说不该贪恋的感情,却是往往能打动我这种将感情视若珍宝的人的老一套。
就好像“假如有一天你喜欢男生了要跟我说,我叫张士豪,还不错的”之于《蓝色大门》;好像”如果到了30岁,我们俩都没有人爱,那就在一起吧”之于《女朋友男朋友》;好像“没有你,台北好寂寞”之于《一页台北》;好像“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之于《海角七号》;好像“夏天还是会过去的,行星绕着恒星打转,彗星只负责划过天际”之于《盛夏光年》……
但在抱着美好期待的台北,在电影中许多段真挚感情共响下,我结束了一段糟糕的感情。
在秋天,黑白交替的时节里我认识了一个新的人,一个眼睛里放着光的人。
无从抗拒,在不对等的亲密关系发展中两人分崩离析。
彼此都是千刀万剐的坏人,自己都是饱受无理取闹的可怜虫。
抵达台北的第二天,《儿时的点点滴滴》结尾时女主告别过去,在蒙太奇的镜头里冲下火车去到男主身边。
而我,场灯亮了之后,在小屏幕上确定分手。
即使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真正发生时总是那么猝不及防,会让人一怔,一酸,然后憋住。
因为我答应了同行的友人,说放心我绝对没有那么脆弱。
晚上的西门町热闹无比,我在影院门口装作镇定自若地告诉朋友这一消息,然后不再敢多说一句。
她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在等着红灯地十字路口细细地说没事啦。
我靠了过去,也没再说话了。
很庆幸始终憋住了,因为西门町闪动的霓虹没有在眼里变成摇晃的光斑。
糟糕的是,十点还有最后一场《谁先爱上他的》,当大屏幕上片名Dear EX弹出时,我没有忍住,在黑暗中最后对这段感情没出息了一回。
电影里《峇里岛》唱了一遍又一遍,撞击着我的胸口,”多渴望,你的拥抱”。
台北的夜晚很冷,我们坐在民宿的小阳台上,有云有雾还有小雨。
和朋友从这段感情聊到初中时的悸动,啤酒不小心洒了一地,烟灰的火光在凉夜中闪烁最后一丝温暖。
我在微博上说“我似乎从来不配被爱”。
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撑着眼睛发狂。
想起,来台北的前几天有一只蚊子飞进了我的四季春,我用胶带封死让它每天在杯子里里面横冲直撞直到死去。
继而想到的是《醉生梦死》里台北灰蒙蒙的天和玩蚂蚁的人。
继而想到的是《你好之华》里死去的鸟和所谓成长。
继而想到的是之华给尹川的信和错过的无数感情。
想到谭卓饰演的纪宏在卑微的感情中委曲求全,在向秦昊拿出《之南》那本书是流露出最后一丝对美好感情的敬畏和向往,在努力维持体面时暴露出的慌张和无可奈何。
最后想起,我也是这个月提笔写下了一封有温度的信,小心翼翼地在公车站前送出,然后目送离开。
我好像在梦里梦见了孟克柔,梦见她最后站在蓝色大门,看见了张士豪,依稀好像还有林月珍。
第二天醒来后,我抬头看见一群初冬的鸟在楼宇间穿梭,细看才知不过是近视恍惚成的一道弧线。
之后,台北便开始绵绵的雨,像是许多电影里出现过的意象,轻轻抽泣。
连夜的雨,不寐的人,吹着风的小阳台是复杂台北之后几天的所有故事。
更惨的是,雨跟着我连绵到花莲,即使空阔高洁的太平洋,也笼罩在阴郁之中。
在最后放晴的那天,我看到微博留言,“‘我从来不配被爱’这种话,我曾经也想过千万遍,甚至于现在。但我不觉得我不配,我觉得我配得上最好的爱,但有些东西的可能性不因为我个人而改变,我配,但我好像不可能。这种‘有些东西’应该是所谓的命运,但又觉得不是,毕竟没有终章前没人有本事说到命运的全貌,那太自负了。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善良并努力。把不小心洒在地上的酒帮人拖干净,起身还能再喝着酒等人爱你。”
二
在去台北的飞机上,我正好读到《孽子》里一段。
公园的头头郭公公有一本宝物,是一本沉红色绒面的大相簿,绒面上印着”青春鸟集”四个烫金大字。
单独给我这四个字,我会断“青春/鸟/集”。肉体、爱欲,跳动的荷尔蒙,我和我温吞又灼热的心跳。可惜。天边流星。到了二十岁,我才借由阵痛,和它们一一道别。
除了这些普通的想法,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来。
再次想起,是离开台北的前夜。
今年金马影展的闭幕片是台湾之光蔡明亮的《你的脸》,是一部尝试性的人文纪录片,镜头直对着讲故事或思索中的人,每一张脸或布满皱纹,或肌肉松弛,或有着很大的眼袋,或上着淡妆。
影片中有一段吹口琴的老人,他对着镜头吹了一段口琴,眼泪就止不住下来了。
我突然想起孽子,想起弟娃,想起阿青。
阿青是西门町的囚徒,是被放逐在那时候台北这座囚牢里的烈鸟。
也是黑暗囚徒王国里需要温暖的孩子。
可惜拥有再美羽毛的鸟也会饮阴沟里的水,直到遍布脓疮,死在红莲花池的旁边。
弟娃是阿青的弟弟,是阿青回忆中的角色。
弟娃不过是个平常的小孩,阿青与他平常的兄弟情,像每个兄长一样对弟弟带着一份保护欲与责任感。在他死后,阿青带着弟娃的纯真在污秽的世界游走,在每一次不堪的黑夜,或是迷乱的霓虹中总会想起他,拿出他的口琴,通过对他怀念来净化自己的灵魂。
书中有一段关于口琴的描写格外独特。
小说中,阿青和西门町饮料店中结识的伙伴赵英一起玩耍了一个下午,他们喝同一杯冷饮,一同看武打电影,谈天说地,最后并肩坐在河堤上,赵英吹起阿青买给弟娃的口琴,阿青沉醉在对弟娃的想象中对赵英加以亲近,结果让对方落荒而逃。
也许是肉欲膨胀的实质,也许是至善至美的性灵作祟。
“夕阳罩在他的身上,把他那张圆圆的脸照得又红又亮。他手上的口琴,闪着金红的光辉。一阵傍晚的暖风,从淡水河面拂了上来,将嘹亮的口琴声,拂得悠悠扬起。”
“在夕阳影里,我看见赵英的身子急切地跳跃着,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河堤的那一端。堤上空荡荡的,那管口琴躺在地上,犹自闪着红光。我俯下身去,将口琴拾了起来,沿着堤岸,朝中兴大桥那边走去。桥上的荧火灯已经亮起,好像一拱白虹,远远跨在淡水河上。”
口琴的意象在《孽子》里融入了对父权意识的消极反抗和在堕落边缘对至善至好的企及,所以它在被父亲赶出家时出现,和午夜公园里的乌鸦一同被吹响。
但这一段中,口琴赋予的是金红的光辉,是和冰冷霓虹决然不同的意象,代表着孽子们浓烈到让人害怕的情感渴求。
最深的无可反抗源自情感寄托的极度匮乏。
“直到黑夜来临,我们才苏醒过来,在黑暗的保护下,如同一群蝙蝠,开始在台北的夜空中急乱的飞跃。”
原来,青春鸟是不能动情的,不动情则已,一动情起来,就大祸临头了。
龙子和阿凤的故事就放在这一段后面。
阿凤是一个一出生就被送到孤儿院的孩子,他禀赋灵异却性格古怪;龙子是大官的儿子,身份显赫,长的体面,本该前程似锦。
两人见面,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阿凤进了公园,就象一匹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谁也降不住他,他注定不会安稳,不会留在一个人身边;而龙子却要他的心。
阿凤对龙子的感情很复杂,爱他却不断逃避,想给予他却又不敢也不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因为渴望自由,不愿意被束缚。
最后在阿凤失踪了一次又一次后的雨夜,执着的龙子找到了不愿跟他走的阿凤。
龙子在求阿凤,阿凤在向龙子摇头。
最后,龙子的匕首插进了阿凤纹着一条龙的胸口。
血,滚烫的,流了一地,龙子得到了阿凤的心。
这一段如今看来,狗血甚至莫名其妙的故事在小说中显得格外强烈。
血腥,如夕阳金红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