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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90个故事
闭不上的眼睛
▢王语轩
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有一双幽怨的眼睛在看着我,大大的,空空的,充满了怨恨,不甘和愤怒。整整十年了,这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折磨我,让我的灵魂没有一刻安慰过。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善恶回报,有没有天理公道。可我却始终无能为力让这双眼睛闭上。
我和娟子是好伙伴,住在一个村里,又是前后邻居,从我记事起,我们就天天腻一起,藏猫猫,过家家,跳皮筋,除了吃饭睡觉才各回各家,差不多就成天呆在一起。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
那时候,我很瘦弱,一头毛茸茸的黄发,扎两个羊角辫,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粘着娟子。娟子比我大一岁,可她长的快,身体也比较壮实,比我高出一个头,她性格像个男孩子,大大咧咧的,爬树,掏鸟窝,什么都敢做,我们放学后就一起去割猪草,她割的又快又多,一会儿筐子就满了,然后就帮我割。我们一边割草,一边采摘那些田埂边的野花,把它们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玩累了就坐在树下,选那些光滑的柳枝做柳笛来吹。娟子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就拧松柳枝,取掉里面的枝条,用割猪草的刀将柳枝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后用指甲在末端轻轻褪去一小截外皮,这样柳笛就做成了。我们每人都拿一大把粗细大小都不一的柳笛,鼓着腮帮子拼命的吹,比赛看谁吹的响,吹的亮。
天色晚了,远处传来牛羊牧归的哞哞声,我们只好吹着柳笛,提着装满猪草的筐子回家。天空湛蓝,夕阳金黄,五彩的晚霞相互追逐着,一会像匹奔跑的野马,一会又像只顽皮的兔子,我们一路上蹦蹦跳跳,又说又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最喜欢暑假的午后了,每次假装闭眼睡觉,乘大人不注意,便偷偷的溜出来,拉上娟子和早已等在门口的小伙伴,拚命往河边跑。村头有一片开阔的草原,长满了芦苇和马莲花,蓝色的花像一片海洋,望也望不到边,草滩上,芦苇丛中,成群的野鸭在呱呱地叫着,要是运气好还可以收到野鸭蛋,更主要的是,这里还住着十几只野天鹅,它们或觅食或悠闲的散步,用长长的嘴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两根细长的腿优雅的踱来踱去,远远望去像几团洁白的云块在绿地上飘动。
男孩子们迫不及待的跳入河中游泳去了,胆大的小丫头们就在浅处相互嬉水玩耍,而我胆小,每次都是抱着他们扔来的一堆衣服,坐在烈日下,看他们欢笑,自己也傻傻的笑着,而娟子胆大,和男孩子一起在深水嬉嬉闹闹,等他们玩够了上岸了,娟子便拉着我的小手,跟着他们去摘我最喜欢吃的野葡萄。她总是捡最红最大的给我吃,自己却留着小的,青的。
新疆的夏天真热,太阳像个大火炉,烤的地皮像着火一样,我们顺着河川一路寻觅,边摘边吃,紫红色的葡萄汁,染的牙齿嘴唇脸颊都是红红的,个个像唱大戏的,看着都好笑。娟子总是让我走在她后面,生怕我遇见毛毛虫啊什么的,会吓的一惊一乍的叫唤,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我。
吃完了野葡萄,小伙伴们就在草丛里打着滚儿,玩"老鹰捉小鸡","打沙包","丢手绢",放风筝。玩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云儿一朵一朵的飘过,看那些马啊,牛啊在悠闲的咀嚼着草儿。
青青的草儿在微风中起伏,各种野花散发出醉人的幽香,成群的蝴蝶和蜜蜂飞来飞去,看着看着竟然就睡着了。
新疆的夏天白天很长,十一点才天黑,夜晚却很短,总觉得睡不够,每天娟子都会来叫我起床,看着我吃饭梳头,然后一起去学校上课。她总是像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好吃的给我,野鸭蛋啊,红枣啊,饼干啊,各种好吃的。她总是看着我吃,让她一起吃,她总说早在家里吃过了,专门给我留的。可我能感觉是她舍不得吃,省给我吃的。
那时候我很笨,书包里的书啊本子啊,总是乱糟糟的,她就帮我一页一页的捋顺压平,然后用漂亮的旧挂历包上书皮,写上我的名字。文具盒里的铅笔都一一削好,摆放的整都齐齐。
新疆的冬天非常冷,雪有时候一下就是好几天,风卷着雪花发出呜呜的怪叫声,最深时达一米多厚,走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次下雪,我都害怕上学,走在雪中像个小雪球在滚,娟子总是拉紧我的手,自己走在前面,用力的走出一道脚印,让我跟着她的印子走就没那么费劲了,一会功夫,我们头发眉毛都结上了白霜,像极了圣诞老人。
有一次,那是个雪后初晴的早晨,我和她在院子玩雪,阳光照在雪上,晶莹剔透,像极了童话,院子里停放的自行车铃上,落下的雪花像棉花一样好看,我用它捏了一个小雪人,想把它放在车铃上,每次都放不稳,我伸出舌头想舔一下就可以把雪人冻上去,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贴着了,想收回已不能了,我疼极了,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哇哇乱叫,娟子吓坏了,情急中用力一拉,舌头收回了,铃子上留下了一大块舌头皮,我疼的直哭,娟子也吓得和我一起哭。直到父母闻身而来,我们俩才住了声。
对雪的记忆,最多的还是娟子。那时候冬天总是很长很长,雪下的又大又厚,我们和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在小树林捉鸟雀,娟子不知道哪来的经验,她先用扫帚在开阔地带清扫出一片空地来,然后用一根拴着长绳子的木棍支起筛子的一边,在里面洒上谷子,玉米粒等,然后拉起绳子的这头,悄悄地的躲在远处,静等麻雀啊鸽子啊,偶尔也会有斑鸠什么的来觅食。她拉着我悄悄地爬在雪坑里,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前面,用不了多久,那些小鸟便三三俩俩的落下来,先在筛子外面探头探脑的蹦来跳去,用极快的速度吃一粒粮食,然后迅速退后,看没什么危险又往前走一步,开始还警惕的四下望着,不知不觉就忘了危险,大胆的抢吃扣在筛子下的粮食,叽叽喳喳的发出欢快的叫声。娟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一拉,筛子倒了,被困在里面的小鸟们便拚命的试图飞出来,于是,我们就扑上去按住筛子,在它的边缘挖个小坑,小手从坑里伸进去,一个个捉出那些鸟雀,差不多每个人都能分到一两只小鸟,拿根细绳,拴在它的腿上,像放风筝一样,把小鸟抛起来又落下,我们就跟着鸟儿又跑又蹦的,玩着玩着绳子断了小鸟也就飞走了。累了,抓把雪,揉个雪球,在地上滚来滚去,分不清哪是雪球哪是人了。
童年过的飞快,小学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初一时,我们俩一起去了离村庄十几里路的镇中学读书。因为离家远,我们就成了住校生,只有在周六下午才能回家,周日又接着返回学校,回家见见父母,吃一顿父母做的好吃的,然后拿上下礼拜的生活费啊,妈妈做的馍啊饼的,多少也能打打牙祭。虽说十几里也不是很远,但来回途中穿插好几个小树林,人烟又稀少,为了安全,我们差不多十几个男生女生都结伴步行回家,人多势众,大家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累,还蛮有趣。
每次回家,我和娟子都会一起的。
这一年,我十三岁,她十四岁。我们依然一个班,住一个寝室。她出落的婷婷玉立,虽然还显青涩,但掩饰不了青春的美丽。
初一后半学期,那是个多雨的初夏,绵绵的细雨下了近一个星期了,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星期五的下午,第二节上自习课,我忽然感觉肚子疼,一阵比一阵疼的厉害,心想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想去趟厕所,刚一起身,就觉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根涌
出,低头一看,裤子凳子上鲜红一片,我吓得一屁股坐下,惊慌失措的四下里张望,见大家都在学习并没人注意,才稍稍安了心。一节课都不敢乱动,也不敢告诉别人,趴在桌子上假装读书。我大概也知道这应该就是女孩子的初潮,虽然在书中知道的也不少,也听室友说起过,可第一次自己面临这事,害怕,担心,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大家陆陆续续的出去活动了,教室里只有个别人还在看书,娟子见我不动,就走过问我怎么了,我悄悄地告诉了她,边说边委屈的抹眼泪。娟子二话没说,脱下外衣,用两个袖子系在我腰间,完美的遮挡住了我后面,又用卫生纸快速的擦去凳子上的血迹,背起书包挽着我手臂就走出了教室,所幸的是没有一个人注意我们的行动。来到寝室,她给我送来了卫生巾,并教我怎么用,还不知从哪弄来了红糖水给我喝,我感觉她像妈妈一样温暖。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从小到大,从男生到女生,从老师到同学,无话不谈,越聊越兴奋,直到凌晨二三点才睡着,我做梦都没想到,这次聊天竟是我和她最后一次的深谈。
第二天周末,等我醒来时,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我知道今天只有半天课,娟子会给我请假的。肚子也还在隐隐作疼,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午饭,也是娟子打来的,我趴在被窝里和她一起吃的,饭后,她叮嘱我好好休息,这个星期就别回去了,下着雨,可不能淋雨,她要回去拿下月的生活费。还告诉我会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我答应着,看她拿了一把红色的雨伞,临出门时还回头挥手和我说再见,甜甜的笑容那么明艳动人。
我睡了一下午,说不出的落寞孤寂,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看见村里的同学们都来校了,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娟子回来,雨越下越大,我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从没见娟子不按时来校,是生病了?还是什么原因?问了别的回家的同学,他们都说没看见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可那会也没有手机,联系不了。
那夜风雨交加,雨滴叮叮当当敲打着门窗。我心绪烦闷,胡思乱想了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入睡的。
第二天上课了,我看见同学们都整齐的坐在了自己的坐位上,只有娟子的坐位空着。我想,也许雨太大她没法来,说不定下节课就该回来了。可是直到第三节课时,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传了回来,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凶杀案,一个女生被杀。我脑袋当时就"嗡嗡"作响,顾不上大雨瓢泼,和几个男同学一起拼命的疯跑,一路上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全身泥水,也不知跑了多久,在一个小树林的沟渠旁,看见围着不少人,我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心里不知一万遍的念叨,千万别是你,千万别是你……
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泥水中,躺着的女孩赤裸着下半身,一条腿弯曲半跪着,脖颈上套着一条熟悉的皮带,两个眼睛睁大大的,好像在愤怒的瞪着天空,那把红色的雨伞破破烂烂的躺在雨中。书包里的书四散着,已经被雨水浸泡的面目全非。啊?天啊,这不是娟子还会是谁啊,那熟悉的皮带还是上次和我一起逛街买的,一人一条,一模一样啊,那把红色的伞我们不知一次一起撑过,走过多少风雨啊。我声嘶力竭的哭喊了一声,就扑了过去。周围的人用力的拽着我,不让我靠近,这时,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紧接着警察便拉起了警戒线,并驱散了围观的人们。我大声的哭喊着,泪水雨水混流着。警察拍照,搜索证据,用一块白布盖在了娟子的身上。远远看见她圆睁的双目缓缓的盖在了白布下,我的心像刀子剜一样的疼。
我忘记了是怎么回到学校的,只记得我睡了整正两天,没吃没喝,后悔自己为什么不陪她回家,也许两个人回去就不会遇见坏人。可怜的娟子,你到底遇见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可怕场景,你一个小女孩是怎样和坏人搏斗,并惨遭迫害的。那一天一夜的冷风寒雨,你一个人躺在哪里该有多冷多害怕啊。
我迷迷糊糊的发烧了,说着胡话,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娟子的名字,昏昏沉沉的被父母接回了家。病好后,我父母立即联系了县中学,让我转了学。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
当时这案子惊动了伊犁洲,上面勒令尽快破案,可由于案发地端偏僻,又下了几天大雨,破坏了所有的证据,最后也没能破案,成了历史悬案。
就这样,一个花季少女被丧心病狂的魔鬼杀害了,却永远没有找出那个千刀万剐的坏人去告慰死者的灵魂,娟子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再也没能闭上。
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无数个夜里都被恶梦惊醒,眼前不断的浮现着那双圆睁的眼睛,那充满了怨恨,不甘和愤怒的眼神,让我日夜寝食不安,也让我无力替她伸冤雪耻而羞愧。而我自己也变的胆小怕事,从不敢一个人外出。
每每回忆起这件事,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狠狠疼一下,我真的想不通,在这样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主义国家,还会有如此惨不忍睹的事发生,为什么坏人做了那样惨绝人寰的坏事却还能逍遥法外,良心公道在哪里?天理在哪里?
都说善恶总有回报,为什么这个坏人就没有报应的一天呢?
亲爱的娟子,这个故事埋藏在我心里整正十年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我不想去回忆,这回忆太痛了,真的好痛好痛!今夜我睡不着,我想写下来,以此缅怀我们的童年,缅怀我们的友情,缅怀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也缅怀你那双永远无法闭上的眼睛。
娟子,你能感知吗?
女,新疆人,九零后,作品散见于【火种】,【北京诗人】,【月亮诗刊】,【大别山诗刊】,【诗歌精选三百首】,【辽河诗词】,【齐鲁诗歌】,【西部文学】,【大众文学】等,荣荣获过2015全国首届元翊杯征文大赛散文组优秀奖,子午线图书馆举办的童年记忆征文大赛三等奖。大别山诗刊2015十佳新锐诗人奖,凤凰诗社2015年度诗人优秀奖。
本文责编:丁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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