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电影《后窗》
便利店事件
文/王长安
1.
有人在偷窥我。
我感觉到了，而且对方很狡猾。连续好几天里，当我走在路上时，会产生异常的感觉，就是那种有人正躲在暗处向你张望的预感。偶尔迅速地转过头，还能看到对方一晃而过的灰影，甚至有时能遇到对方拿着相机把镜头对着我。
因为我本身不想惹上什么事端，或者说我的时间有限，所以并不打算深究，干脆减少不必要的出门的次数，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无济于事。
察觉到偷窥我的人存在后，我也多了个心眼，出门的时候会刻意记住门口地面上宣传单的位置，等外出回来后一看，位置果然发生了变动，我不在的时候确实有人来过我的住所。
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疑神疑鬼，而是事情真的发生着，而且是在我所在的“世界”里，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还好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但我的不安却在与日俱增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那天遇到了安格。
我完全不抗拒他的出现，相反，觉得他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那天我从商场出来，一个不经意地侧身察觉到了躲在身后人群中的“偷窥狂”。
又来了吗？
我匆匆加快脚步企图将他甩掉，却发觉他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情急之下我只好随便转入到一个不知道什么路口，在想要回头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唰”的出现，挡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边退后边半弯着腰喘息。
黑衣人看着我，向身后抬抬下巴：“是遇到难缠的人了吗？”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
“你又是谁？找我干嘛？”我依然延续着紧张感。
“没什么，”他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但没有恶意，还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
“刚刚，是有人在跟踪你吧。我最讨厌这种愚蠢的行为了，给我一天时间，可以帮你搞定他。”
我静下来盯着他看，他个头和我差不多，却更加强壮些，面目英俊带着闪闪烁烁的笑。
见我有些迟疑，他却“哈哈哈”的笑了：“你不用担心，我并不会向你索要什么保护费之类的，只是单纯的拔刀相助罢了。”
“拔……拔刀？”
“明天中午11时，还在这里见吧，我会告诉你结果的。”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而是直接走掉了。几步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
“对了，叫我安格就好。”
2.
在我纠结了一上午去还是不去之后，还是在约好的时间来到昨天的位置。
要是问我原因的话，可能是觉得安格不像是坏人，虽然莽莽撞撞的，却透着一股子正义感，很让人觉得安心，甚至想，在这种孤独的处境里有个朋友也并不坏。
正在我思前想后的时候，感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陆远是吗？你还很准时啊。”
我急忙转过身，一瞬间的慌乱竟然让我忘记了思考他是从哪了知道我的名字的：“啊？是你呀……”
“误会啦。”他爽朗地说。
“恩？”
“昨天的事是误会啦，并不是有人跟踪你，”他直接进入了正题，“那个人啊，其实仅仅是个服装设计公司的职员而已，跟踪你不过是为了获取一些设计灵感。”
“啊？是这样吗？”我还没反应过来。
“恩，那个人说你拥有一副模特般的身材，而且穿衣品味也还好，才决定观察你的，对你造成的困扰真是不好意思，以后不会继续下去了。”
“……”
安格脸上却再次浮现出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他是个挺温柔的人。
以上就是和安格认识的经历，听起来很离奇，但后来仔细想想，也确实是适合他的出场方式。那以后偷窥狂果然没有再继续骚扰我，和安格也渐渐成了朋友，虽然这样，我对他的了解依然有限，只知道他也新来这座城市不久，独居，至于职业什么的则是完全不清楚，我不想对他人了解过多，一是明知这没有意义，还有就是这样可以同样回避开别人对自己的打探。
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内向或者保守，坦白说的话，因为我此时所在的世界并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啊。
现在的我，正处于我自己的“记忆”里。
3.
在未来，出现了专职于“记忆修改”的特殊机构，那里的工作人员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任意进入到每个人的记忆里。
不过，这一项“神秘”的技术还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我的职业是个小说家。
为了在脑海里更流畅、真实地在现故事里的场景，便于我完成叙述和描写，我往往会通过它们进入到自己的记忆里，完美地再现故事里需要的情节。
简单说，就是把自己当成主人公，把想要写的故事亲自经历一遍，让它变成我“真实的”记忆。结果通过实践来看，我的想法简直天才。
几次体验中发现，记忆世界并不是机械死板的，相反，它似乎并没有被我的出现打乱，而是以应该继续的方式继续着，这样便会遇到很多出人意料的惊喜。
安格正是这其中的惊喜之一。
但是，记忆世界也有许多困扰我的地方，就比如我曾经写过关于一本性侵未成年少女的题材的小说，为了真实地在现那个场景，我不止一次回到那天的记忆里，一遍一遍临摹着当时残忍与绝望的碰撞。
想起来很让人惭愧，我也知道这不是很道德，所以一直在犹豫，但最后还是出版了，当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所以困扰和倦意也就渐渐消失了。
最近我再一次回到记忆里，是为了获取新书的灵感。那些通过我采用记忆穿梭的方式写成的小说，普遍卖的相当不错，其实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因为那不是故事，是我真实的人生啊。
现在，我感受着心中涌动起伏的激动和迫切，因为我知道一个新的故事即将展开，而安格正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4.
晚上大概10点左右，我和安格在大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由于刚刚落了雨，空气微凉而清冽，早过了晚高峰的时间，逛街的人群也渐渐回去了，霓虹灯光映着潮湿的路面，显得有些朦胧。
“果然是这种时候，才是最适合散步的啊。”我故作轻巧地开口。一旁的安格倒显得不以为意：这就是你半夜约我出来的理由？
“那个，”我看向他的侧脸，有些犹豫起来，“最近失眠怎么样了？能睡得着吗？”
他的表情很吃惊，似乎并不是吃惊于我的提问，而是我竟然记得他失眠这回事，其实我也知道这并不是重点。
“额……还好吧，能睡上5个小时？”他看起来自己也不确定，而且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我心里暗笑，同时转过身去拍他的肩膀：“安格，这怎么行呢，自己都睡不好，还怎么去睡别人？”
“什么鬼。”安格被我逗笑了，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失眠的人，就应该找些失眠时的事做啊。反正也睡不着，浪费光阴是一种罪过啊。”我趁机怂恿他。
“这么说也是，不过目前我确实没什么事可做……”说着他还带着“我该怎么做？”的目光望向我。
察觉到他的注视，我用力大手一挥，指向远处一个亮着灯的位置。
那是一个便利店。
“每次走在路上遇到这种便利店，都有一种想要停下来做点什么的想法，是吧？”
安格皱眉思索着：“好像是有这种感觉，即使明明什么都不需要，但就是想要进去买点什么。”
“但对于失眠的人来说，买东西不是一个好选择，因为那没有意义。”
“唔，确实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安格沉吟道，同时再等待着我接下来的回答。
“所以……不如去抢劫便利店吧！”
“？？？”
看的出来，安格霎时被我给出的答案惊呆了。
虽然提出这种要求我自己也觉得唐突，但对于一个在路上都会向被跟踪的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安格开说，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就这么定了！”我回头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自己哈哈大笑着走开了。
安格似乎还在原地错愕着。
5.
抢劫一个便利店，会有什么原因呢？
为了钱？虽然我不是富二代，但靠卖书也能体面地活下去，况且我似乎并不贪财。
嗯，那就是为了女人了。
刚回到记忆世界的那几天，我经常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想要捕捉一些灵感，这座我生活的小城，庸常而黯淡，虽然每天都看起来不一样，但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会有种感觉，似乎可以起笔的题材都被写尽了，放眼周围的世界，没有想象中波涛汹涌的暗潮，有的只是漫漫长日里风平浪静的琐碎。
无聊而烦躁的傍晚，我会去住所附近的那个便利店买一瓶罐装咖啡，然后回去睡觉。
接连去过几次之后，那个便利店的店员似乎认识我了。
有时候看到我进来，还没开口，她会抢先问一句：“咖啡？”脸上带着静静的笑，这种时候，我会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店员是一个很文雅的年轻女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时，留给我的印象是她很瘦，身材很好。
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我即使那天没有出门，也会在傍晚的时候特意去买一罐咖啡。有时候，我们会简短地聊上几句，都是关于天气或者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似乎对我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也许是职业素养吧，但这一点让我对她很有好感。
某天在她把咖啡递给我的间隙里，四目相对，我突然有一种很想和她说话的冲动，于是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你的样子很像我很喜欢的一个歌手。”
“是吗？”
“恩，你笑的样子很像哥哥张国荣。”我淡淡地说。
“不会吧。”她脸上泛起惊喜，同时带有一丝慌乱。
“你很像他的那种矜持和克制。”
她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我没再说话，拿着咖啡离开了，出门后我竟然又回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玻璃后面的她依然没抬起头。那时我突然有一种预感，她一定也喜欢张国荣。
之后的故事发展多少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如果事后想起来非要说的话，她那天的表情似乎有些焦虑？
那天结账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语气很恳切，甚至有些歉意，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动人的哀怜。
“恩。”我只是这样回复。
她才抬起头，然后迅速把商品塞进我手里，匆匆说：“现在不方便，晚上10点我在路口等你。”
说完又似乎觉得唐突，还想再补充什么，我却先一步开口：“恩。”
那天晚上在那个路口，她请求我去抢劫她所在的那个便利店。
理由是她母亲病了，需要很大一笔钱治病，她没有办法凑到那么多钱。于是，她想到从便利店的营业额里挪取，才想到去抢劫，有她的配合我应该很容易得手，并且如果那笔钱是被劫匪抢走的，老板也许就不会怀疑了吧。
我答应了她。
即使我也在疑惑，她为什么会找到我，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我的处境和长相适合当劫匪？或者是因为他没有朋友，我是她唯一相信的人了？
我宁愿相信是后一种。
6.
午饭时间，我来到那家熟悉的西餐厅，抬眼扫了一遍四周，找到安格所在的角落。
落座后，我立即探头询问：“东西带来了吗？”
安格抬头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刀叉，边咀嚼着一块牛排边从身下摸出一个黑色包裹，从桌子下面递到我手里。
我摸了一下确认是真家伙后，轻声说：“看不出来，你什么都能搞到啊。”
安格又瞥了我一眼，带着满满的嫌弃。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他告诫我说。
“知道，那个今晚12点，作战计划别忘了。”
“哼，”安格似乎对我制定的计划嗤之以鼻，“我劝你小心点那个女人，我觉得她不简单……”
“我知道了，”我立即敷衍过去，“我可不只是白白被她利用，主要是为了获取我小说的题材，抢劫便利店，多好的故事啊。”
安格似乎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拿起整齐摆放在膝盖上的餐巾布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他贴到我耳边对我说了一句话。
“别忘了如果在你的记忆里死掉了，可就永远醒不来了。”
话音刚落，我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战栗。
他到底是谁？
怎么会知道记忆的事？
我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依然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装扮，一身黑色衣服似乎从来没有换过，显得冷峻而神秘。
似乎突然之间变得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安格了，抑或我本来就不曾认识真正的他。
7.
当你想要抢劫的时候，你需要戴一个面具。
对于选择困难症晚期的我来说，这是一个问题。
事实上，我为此在商场转悠了一整天，最后在玩具店挑选了一个经典电影《V字仇杀队》里那个著名的黑白面具。
阴冷，戏谑，多么适合。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
我一脚踹开便利店的门，把枪口指向其中并在半空中乱晃着大喊：“抢劫！都他妈给我别动！”
那时，我承认当时气氛有点儿尴尬。
人不多，其实只有两个人：店员小姐，和一个戴着眼镜正低头吃泡面的男人。
他们听见响动，一齐把视线转向我，女士依然优雅在线，只是张大了嘴巴，而坐在一边的眼镜男则忍不住笑出了声……
？？？
我他妈不要面子的啊？
我想也不想直接向着屋顶开了一枪，真抢，刺激吧？
事实上爽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意味这警察马上就会赶到这里，我得抓紧时间了。
2分钟后，我迅速击碎了监控的摄像头，把门从里面反锁，将店员小姐和眼睛男都用绳子绑好并让她们蹲在柜台后面。
女士的演技真的好，她大惊失色的表情和惊恐未定的眼睛，甚至让人有些怜惜，眼镜男则直接给吓傻了，镜框滑到了鼻子下面，一边的镜片还不见了，看起来很搞笑。
把所有的钱都装进袋子里后，我按照计划，走向货架深处，之前从店员小姐那里知道，里面有一个供员工休息的隔间，我的目标正是那里。
然而，当我走进那扇门的时候。
我的眼睛突然瞟到一些红色的液体，从门缝下边不断地淌出来……
看清之后，我有点惊异。是血，血液正从那里面不断地流出来，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愈发的粘稠诡异。
怎么回事？我突然感到心跳加快，不禁心慌起来，担心这时候发生不好的事。
我努力迈出几步，慢慢推开那扇门。
闯入我视线里是一片惨象：地板中央，一名男人倒在血泊里、姿势扭曲，血液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发丝还粘黏在血迹里……
那个……是安格？
8.
“你他妈还傻站着干啥？警察快要来了！”
顺着声音的来源，我把目光投向房间的角落，此时安格正完好无损地翘着一双腿坐在那儿，冲着我破口大骂。
等我回过神再看，房间里的尸体和血迹突然间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光滑明亮的地板，滞留着头顶灯具的光，走到外面看，刚刚看见的血液也没有了。
这是这么回事？难道我出现了幻觉？
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被安格从里面拉了进去，背后的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按照约定，安格早在下午就在女店员遮住监控的时候躲到这里来了，由于他和我身形相仿，所以我们会在我抢到钱后互换衣服，也就是安格装扮成劫匪，在警察赶到之前从便利店里逃出去。
“外面的人质怎么样了？”安格在换衣的间隙问我。
“很清醒，你放心吧，他一定能看到你从这里跑出去的。”
按照之前的计划安排，除了店员小姐，最好还要另有一名证人，可以证明劫匪在抢到钱后立即从便利店离开了，这样就会引导警察在外面实施抓捕，我和抢到的钱就会安全地留在便利店里。
“你可别被抓到哦。”我拍着安格的肩膀揶揄他。
“切，”他冷笑，“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
这时我才发现，虽然我和安格身高体重无异，但性格和气场却迥然不同，同样的面具，安格戴起来就显得冷峻可怖，我就会让人发笑。
刚我怎么会担心他呢，他在这里无根无形，就像是一个游荡的影子，光和暗都奈何不了他，才不会被谁踩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