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向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卫嘉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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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向你的世界
作者：藤桐七哀
卫嘉倚对医院的印象，其实还一直停留在过去那种「吊瓶打针消毒水味满目皆白」的固有模式里。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挺健康，说得直白点就是身强力壮，偶尔遇到点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不是多喝热水硬捱过去，就是随便吃点药浑浑噩噩等待痊愈，别说来医院正儿八经地看病了，就连去小诊所吊水都没有过。
所以，当她这次一个人到医院来的时候，卫嘉倚的心里充满了类似探险体验一般的热情。
「胃部有肿瘤？」坐在门诊办公室里，卫嘉倚先是重复了一遍对面医生的话，然后又多看了一眼挂在台边的 CT 片。
当然，她啥也没看出来，只觉得那一大团乱七八糟的图案晃得自己眼睛疼。
一周前，卫嘉倚实习的那家翻译公司组织所有员工参加体检，包括她这个靠所谓「关系」硬加塞进来的闲散人员也被一起叫去了。
本着员工福利不占白不占的想法，而且正巧这些天她的胃也不太舒服，卫嘉倚便高高兴兴地去了，一结束，转头她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结果昨晚，她突然收到体检中心的电话，提醒她查看自己的电子病历，并且尽快准备去医院复查。
「HP 阳性？缺铁性贫血？窦性心律过缓？这都是些什么？」
当卫嘉倚颤颤巍巍点开自己病历的时候，看着满篇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她完全一头雾水，只有零星散落在页面间的红色「异常」字体在提醒着她，她的身体好像真的出毛病了。
「从这上面来看，你的胃壁已经出现明显增厚。」对面的医生耐心地向她解释着，手指同时轻轻点过 CT 图像上某处的一小点，「粘膜下肿块非常清晰，出现外压性充盈缺损，并伴有溃疡。」
卫嘉倚听着这些词，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在做查体时，年轻医生的手小心而仔细地按着她的腹部，她的确有隐隐的胀痛感，现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受她的情绪影响又加深了些。
医生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你先住院，马上做胃镜、腹部超声检查和其他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最快五天之内可以出来，我们会根据病理检查具体情况来确定最适合你的治疗方案。」
这一下，卫嘉倚又开始恍神了，她的眼珠滴溜溜地在对方脸上转了转。从一走进这个房间，先不提自己身体的不舒服，她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面前这位医生身上。
也许是刚从病房出来，进门时他还戴着口罩，后来非常迅速地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令卫嘉倚连连感叹遮住太可惜的英俊的脸。
他身上的白大褂扣得严严实实，型号略大了一些，衬得衣身有些空空荡荡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瘦了，不过个子倒是挺高，袖子似乎短了一截，露出其腕部一圈浅灰色的衬衫袖口。
卫嘉倚的目光十分自然地在医生的身体与面部游移着，在这个过程中，她注意到他有一双相当修长的手，还有，连粉底最白色号都得自叹不如的白皙肤色，以及一张轮廓分明但清秀得堪比女孩子的脸。
她紧盯着他弧度好看的下颌角，和偶尔微微动一动的喉结，不由暗自咽了咽口水。
「卫小姐？」注意到她的走神，医生蹙了蹙眉，瞥了一眼病历后，冷声提醒起她。
声音清冽干脆，有种冬天里结在山洞顶上的冰棱哗啦啦碎裂的直率感。
刚好对她的胃口。
卫嘉倚不由喜上眉梢，却蓦地感觉脸上一凉，抬头一看，那年轻医生正淡淡扫她一眼，并没有任何多余表情，似是对这种情形已习以为常了。
卫嘉倚轻咳了一声，终于才把话题绕了回来：「所以胃部有肿瘤的意思是……癌症？我得了胃癌？对了，治疗费能刷医保卡吗？」
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自己的胃痛了起来，整个腹腔似乎都有种焦灼的抽搐感。
「具体结论需要由病理结果证实。费用问题请咨询收费处。」医生停了停，许是瞥见她骤然惨白的脸色，突然又添了一句，「你先通知家人过来，陪你去办理住院手续，之后再做检查。」
「喔。」卫嘉倚恍惚答应一声，想的却是：医生这话的意思，果然是指她已病入膏肓要她找个人来收尸吧？还是怕她一个人躺在这里没人付医药费？
「你……」医生小哥似乎还想对她再解释什么，却只见她有礼貌地朝自己说了句「谢谢医生」，便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门。
卫嘉倚听到办公室的门在自己身后砰地关上，一手靠着走廊的墙面，半个身子也都靠着墙，她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虚，踩着高跟鞋的双脚似乎都微颤起来。
活了二十三年，连考研这种变态经历她都成功过关了，辩论赛的时候能够当着千人观众面不改色与对手离题胡扯一小时，蹬着高跟鞋就能朝性骚扰成瘾的教授胯下招呼……
怎么偏偏就倒在一个肿瘤上了呢？
她先在外面给自己的导师严教授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病情和治疗等事情一股脑儿地都说了。
严教授对她的情况似乎很惊讶，但却毫无质疑，很爽快地就应承了她要请长假的事，但却还是在最后提醒她的开题报告虽然过了，但毕业论文的进度最好还是一点儿都别落下。
写论文他妈的比她的命还重要？
卫嘉倚本来想提一提休学的事，这会儿便也失了兴致，简单地答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然后，她又给翻译公司的老板金姐打了个电话请假。
具体病情她没透露太多，只让金姐保密。对方倒是一口答应，也没提她什么时候能回去继续上班的事。
卫嘉倚想，她本来算是这一批实习新人中综合成绩最好的一个，好不容易快熬到实习考核的紧要关头了，自己却来了这么一出，第二名还在身后虎视眈眈呢，她想留在公司成为正式员工估计是没戏了。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包里的化妆镜确认了自己口红没花，粉底没斑驳，眼影也依然坚挺，妆容依旧毫无瑕疵，这才对着镜子里那道明艳的影子挤出一道完美微笑。
卫嘉倚觉得自己点儿挺背的。
胃痛是她的老毛病了，像条野狗似的时不时就会蹿出来骚扰她一通。但也都基本集中在她特别忙、作息颠倒、饮食不规律的那些时期，吃几天胃药，或者使用道家治疗术之「多喝热水」等等，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并没太当回事。
平时安然无恙的日子里，她也该吃吃该喝喝，烤串火锅冷饮卤味什么的全不忌。
不过这一次胃痛的情况可有些不一样。时间长，频率高，连带着折腾得她的大好胃口都没了，她在宿舍继续遵照道家治疗法连喝了几天的热粥，除了被烫出满嘴的泡外，胃痛的症状依旧半点没减轻。
昨晚看了自己的体检报告后，她的胃痛像是故意似的又加重了些，所以她才起了个大早，跑到学校附近的锦里医院挂号，排队三天三夜也求不到的专家号她自然是没挂到，随便挂了个门诊。
见到自己医生庐山真面目的瞬间，她还十分不争气地在心底大叫「赚到了」，压根没想过自己这病被拖成现在这样的严重性。
所以一切都是活该。
卫嘉倚叹口气，随手拦下个穿过走廊的小护士，忽闪着涂满浓密睫毛膏的大眼睛对人家笑得格外人畜无害：「请问一下，办住院手续该怎么走？」
被护士指引着办好了住院手续，交完接下来要做的一系列检查的费用，眼见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唰唰唰地减少下去，卫嘉倚已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而当她去做胃镜检查的时候，简直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为了省全麻的那 300 块钱，卫嘉倚不知天高地厚地选择了局麻。
交完钱赶到检查室，排在她前头的还有两个病人，她慢腾腾地换上鞋套走进去，等待的过程中护士挨个递过来一小瓶麻醉药水，她没多想，一仰头就喝下去一半，表情却瞬间卡在了脸上。
又黏又稠又苦又麻，一言难尽中还泛着一丝甜味，堪称死亡之水。
「咳咳咳……」她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护士横眉竖眼道：「咳什么咳？含在嘴里先别咽下去！」
旁边的病友朝她投来和善的笑容：「姑娘，你还没做过钡餐吧？没有最难喝只有更难喝喔……」
嘴巴和喉咙已完全麻木的卫嘉倚努力抑制住自己冲其翻白眼的冲动。
听到医生叫自己的名字之后，卫嘉倚仰着头慢慢走过去，按照指示侧躺在检查床上，护士麻利地在她脑后垫好毛巾，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咬环。
「手放在胸前不要动！」出现在她视野里的那个姓祝的女医生眉眼生得很美，然而说话的语气却相当恶劣。
黑色的橡胶管子随即粗鲁地伸进卫嘉倚嘴里，径直往喉咙深处顺下去。那瞬间，反胃的感觉迅速涌起，她趴在床上止不住地干呕着，身体也同时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在空中胡乱挥舞，指甲正好嘶地一声划过漂亮医生的脸。
「痛！我不做了！」嘴被牢牢撑开，卫嘉倚整个舌头麻木一片，只能用力含糊吼道，「我不做了！」
「呀！快抓住她！」被抓了脸的女医生尖叫一声，赶忙叫来旁边几个护士帮忙把拼命挣扎的卫嘉倚按在床上。
「吞下去，别往外吐！」医生一边嚷着，一边继续将胃镜往她胃里塞，好不容易在卫嘉倚的激烈反抗中通过了喉咙，再往下去时，胃部突然多出来的异物感令她根本无法安静，口水止不住地沿着嘴角淌下，女医生再一动作，她眼前一黑，大颗大颗的泪从眼角飞溅出来，胸口瞬间凝滞窒息，视线里忽而闪现出大片白光。
难受得几乎昏死过去的卫嘉倚只是凭着本能挣扎着，双腿不停地乱蹬，嘴里不停地呕着。
「呼吸！快吸气！」
「喂！别抓了！你都抓了我多少道了！」
「小肖，快去找个男护士或者保安过来帮忙按住她！」
「哎哟你可别踢我了！」
「祝医生她咬我！」
在这段意识不明的过程中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能从检查室的闹嚷声中依稀知道似乎是一片兵荒马乱，她的呕吐声十分清晰，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还不间歇地夹杂着医生护士们的尖叫。
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乱舞的胳膊终于被一双手牢牢地按在了床上，那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力气并不太重，却也足以令她无法再乱移动身子。
「别动。」
那人淡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然后，有手轻轻放上来，扶住她的头。她顿了一下，不由得弓了弓身子，趁着这瞬间的停顿，胃镜同时开始在她胃里搅动起来。
「现在开始用鼻子吸气，吸……再用嘴巴呼气，呼……尽量不要吞咽唾液，吸气，好，呼气……」那个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嘱咐着。
拍完照后，卫嘉倚继续努力忍受着活检钳在自己胃里运作着，那双凉凉的手也一直扶着她的头。
就在她又忍不住要呕吐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声音说道：「马上就好了。」
同时，那根在她胃里待了差不多快一个世纪的管子终于慢慢地抽了出来，像是滑腻腻的水蛭在体内爬行。这个缓慢的过程让卫嘉倚再次感叹生不如死。
异物终于从胃里消失了，卫嘉倚狼狈地趴在床边喘着气，口水、胃液、眼泪、鼻涕淌湿了大半张毛巾，她用手背抹抹嘴，又止不住地犯恶心，干呕了几声。
眼前突然多了几张卫生纸。
「擦一擦吧。」那个声音又对她说道。
卫嘉倚虚弱得根本抬不起头，只能慢慢伸手摸索着接过纸，擦了擦自己润湿一片的脸颊。
「真是的，我做了这么多年胃镜，从来没见过像你反应这么夸张的病人！」那个姓祝的女医生一边收拾器械，一边抱怨起来。
旁边的护士们也开始连连附和：「就是，瞧你把祝医生的脸都抓出伤口了。」
「我也被踢了好几下呢。」
「要不是应医生正好过来帮忙，我怕我们检查室的床都得被你掀了呢！」
「喂喂喂，姑娘，你不会在做胃镜前还吃了东西吧？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应医生你没事吧？没被她咬到吧？」
卫嘉倚此刻头昏脑涨，却也不得不努力扬起半边脸向被自己吓到的医护们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视线里首先出现的，却不是那位漂亮却傲慢的祝医生，而是一张她不久之前才刚熟悉的脸。
依旧穿着白大褂，口罩还没来得及戴，似乎是在办公室听到了这边传来的骚动匆匆赶过来。
她一抬眼，便看见那人胸前的名牌：
锦里医院消化科主治医师 应衷卿。
— 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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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题图来自日剧《真夜中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