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这个名字,相信对很多人而言并不陌生。
通俗文学大师第一人、章回小说大家、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世人冠于他这些名号。
张恨水勤于著作,非常高产,一生创作的中长篇小说共有120多部。
激情最燃时,7部小说同时开工。
老舍这样评价他:“国内唯一妇孺皆知的老作家。”
除了全国妇孺,包括毛泽东、周恩来这些国家领导,都是他小说的粉丝。
还曾获得毛泽东单独接见,关于如何书写爱情,据说聊了二个多小时。
毛泽东接见张恨水
在虚构故事中,这位文学大师能够随心塑造痴男怨女,让他们因为爱情相遇、蹉跎,又因为爱情演绎不同的悲欢离合。
《金粉世家》中的金燕西与冷清秋,《啼笑因缘》中的樊家树与沈凤喜,《纸醉金迷》中的魏端本与田佩芝……
这些角色,还有他们的爱情,都给读者和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那么张恨水他自己呢,又有怎样的情感故事?对于择偶,持有何种观点?
年轻时候的张恨水
光阴冉冉,绿树荫荫。
有一次,张恨水与几位朋友聊到择偶问题,他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
若要美的,不如赏花;若要道德好的,不如看书;若要贤内助,不如买架机器;若要带来欢快的,不如娱乐。总而言之,这一生,寻寻觅觅,要找一个了解我的人。
张恨水有三段婚姻,每一段婚姻,都是一种境遇,也让他清楚知道,人生中,什么最重要、最想要。
和鲁迅一样,张恨水第一段婚姻由母亲包办。
也曾做出反抗,出于孝道,最终选择妥协。
那年他18岁,刚从孙中山在上海创办的蒙藏垦牧学校归来,对家庭职责的担虑、对自己人生前途的迷茫,已使他陷入忧愁。
因为张母抱孙心切,加上对方使了掉包计,让张恨水阴差阳错中接受一段错误的婚姻、娶了一个他不想要的新娘。
新娘是个叫徐大毛的姑娘。
她的嘴唇是翘的,鼻梁是塌的,身材是矮胖的。
虽然张恨水之前说过“好看不好看不成问题”这样的大话,但是临了现实,还是夺门而出,跑去后山。
相貌丑陋,缺乏感情基础,最主要没有共同话题和生活情趣,对于这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张恨水内心是拒绝的。
“月圆之夕,清光从桂隙中射上纸窗,家人尽睡,予常灭灯独坐窗下至深夜。”
新婚燕尔,张恨水写下这样的文字。月虽清满,人却无法婵娟。
和鲁迅一样,他只把这位妻子当做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喜不喜欢都要接受,爱不爱都要好好供养。
至于爱情,他未能品尝。
民国大师辈出,他们崇尚自由,追求个性。
有些人,为心中挚爱可以无情无义,有些人,始终以良心作为立世做人的底子。
徐志摩属于前者,张恨水要算后者。
抗战前夕,徐大毛(此时已改名为“徐文淑”)随同婆婆从北京返回潜山老家,与丈夫长期分居。
张恨水每个月都会给她汇生活费,而且管够。在她心目中,自己的丈夫就像一棵摇钱树,让她衣食无忧,让她因之欢欣。
后来,年逾花甲的徐大毛突发中风,意外去世。
当时,张恨水由于第三任妻子要做手术,抽不开身,交给长子700百元,委派他操办后事,将第一任妻子葬于张家祖坟山头。
人生,总有无奈。可以不爱,但是不能无情。
张恨水对于第一个妻子便是如此。
看过《金粉世家》的人,应该对小怜这个角色有所印象——身位下贱,聪明伶俐,因为无法跟相爱的人在一起,选择削发为尼。
一个爱而不得又不愿委曲求全的人。
小怜的原型,正是张恨水第二任妻子胡秋霞。
胡秋霞,原名招弟,幼年时被人从重庆拐卖到上海,给人家当丫鬟。
无法忍受家主的打骂,伺机逃了出来。后来在习艺所遇到张恨水。
她17岁那年,两人举办婚礼。
他为她更名为胡秋霞,取自王勃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张恨水与家人合影
第二排左一为张恨水,左二为胡秋霞
之后,张恨水著有长篇小说《落霞孤鹜》,以此纪念这段生活。
相比之前那位,胡秋霞年轻、活泼,给他沉寂许久的生活带来蓬勃朝气。
从小吃惯苦、做惯各种家务活的女子,自然对丈夫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小说创作当中。
胡秋霞的到来,免除张恨水生活上的后顾之忧,让他在小说创作上出现一个高峰,《啼笑因缘》《金粉世家》这些扛鼎之作正是出于这一时期。
她是他生活上的贤内助。
作为一个多愁善感、情感丰富的才子,张恨水不会满足于“贤内助”这样一种陪伴。
所以,他要改造她。
为她制定学习计划,教她握笔写字,培养高雅情趣。
经过一段时间,她已经能够像故事中的“小怜”那样,识文断字,成为他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有一次,张恨水生日,因为他平日埋首创作,浑然忘却这件事,是胡秋霞打理、铭记着与他有关的每一件事情。
他是她生活的中心。
关于这件小事,他写了一首词,有这样两句:“我自伤心还一笑,伤心不要伊分晓。”
添香红袖,胜过旧式村妇,到底还是不能十分了解他。否则,微笑后面的伤心,何以不愿倾诉于她?
他俩有过七年之痒。
当时,一个叫周淑云的女孩闯入两人之间。
胡秋霞是不愿的,撕碎所有照片,闹着离婚。
婆婆力劝,加上已有多个孩子成为牵绊,她最终选择委曲求全。
这是有别与“小怜”的一个地方。
在张恨水五十来岁时,胡秋霞带着儿子搬离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独自生活。
在之后一些年,两人经常看望对方。
张恨水就算囊中羞涩,每次去看望这位妻子,都会请她吃饭。
似浓似淡,亦近亦远,直到他与她先后离世。
每娶一个妻子,张恨水都要为对方改名。
诚如张爱玲所说,取名是一个小小的创作。
他为不同人生阶段所娶的不同的女人更名,要么寄予期望,要么表达理想。
第三任妻子原本叫周淑云,后来改为周南,取自《诗经·国风》当中“周南”二字。
两人相遇时,她16岁,他36岁。
她是青春活泼的美少女,他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她倾慕他的横溢才华,他迷恋她的婀娜曼妙。
虽然年龄相差20年,并且他已有两位妻子。这些,周南都不在乎,只要有想要的爱情。于是结婚在一起。
张恨水与第三个妻子周南
流年易逝,红颜会老。
张恨水不会忘记曾经最美丽的画面:两人相伴同行,游于白云观。她骑在驴上,手举细鞭,身披青色斗篷,鬓角插戴海棠花。
旧时光里的美人美景,让他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不禁在回忆里流连忘返。
除了年轻、乖巧、艺术情趣、与前面两位妻子不同之处在于——这位比自己小20年的女人了解他。
了解、懂得,不正是张恨水当年与朋友谈及的择偶标准么?
对于一个平日沉浸于创作的才子,最渴望,应当是有人读懂他的文字。懂了他的文,也就懂了他的心。
张恨水在文章里记叙了这样一件事:
一天,他在屋外晒旧书,周南拿起一份报纸,上面有一首古言诗,没有署名,她却看出,此诗出自丈夫之手。
张恨水甚感惊讶,问她何以知晓,她说从其中一句话即可看出。
为此,张恨水大笑。
这一笑,让人想起苏东坡与王朝云这对老夫少妻。
有一次,苏轼在家吃罢饭,抚摸着自己的肚腩试问旁人,可知我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么?
有人说,是文章,有人说,是博学见识,唯有朝云回答,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苏轼听此言,不禁开怀而笑。
王朝云去世后,苏轼在她墓碑旁的亭子上撰写一对楹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爱,或者性,都不算最重要,让人孜孜以求的,还是了解和懂得。
后来周南患上癌症,去世时五十岁还不到。张恨水一直在病床前陪伴她,直至最后。
周南离开后,他写下上百首悼亡诗,可谓情深义重。
谁能说,懂得不是这个世界上深情的语言?
苏轼遇到王朝云,张恨水遇到周南,都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难能可贵的懂得。
这份懂得,如若遇到,人生就不再孤独。
在遇见之前,我们总要为之倾一生渴望,来来往往,寻寻觅觅。